暮色一點一點地爬上房簷,落在圍牆上高歌的鳥雀不知何時已經歸巢,飯桌上溫熱的菜肴緩慢地涼了下來。
寧致遠果然沒有下樓吃晚飯。
雖然九遊和宿玉衡幾次強調寧致遠有在臥室囤方便麵等速成品的習慣,忙的時候不愛下樓吃飯,卻惜命得很,不會餓著自己。
但是坐在沙發上的宿玉衡還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頻頻抬眼去瞄電梯和樓梯,始終沒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現,凝結在眉眼間的落寞倔強逐漸被騰升的自責無措壓垮,暈成一片矛盾的躊躇。
即使不讚同寧致遠這一回突然變得獨裁的行事作風,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忽視寧致遠的異樣。
九遊剛從糧倉裡搜刮出一袋新的苜蓿草,正癱在宿玉衡旁邊,嚼著小零食懶洋洋地看電視。
他早就注意到宿玉衡糾結的神情。
見小崽子坐如針氈半天,褲縫都要摳成東非大裂穀了,還沒決定好要不要上去,他不由地暗嘖一聲,輕抖耳朵,狀似不經意地道:【今天的炸茄盒很好吃,又脆又香。】
說完瞥見宿玉衡揪了揪手裡的布料,正皺眉沉思,他嘎吱嘎吱又嚼一口苜蓿草,才繼續道:【但是放太久會變軟的吧。那樣吃就沒這麼好吃了,好可惜噢。】
話落,宿玉衡就下意識地往餐桌那邊掃一眼,隱約望見渺渺輕煙已經散去大半,擠成波浪的眉頭瞬間打成了死結。
九遊見此往抱枕上一靠,幽幽地歎口氣,道:【算了,泡麵也有泡麵的滋味,說不準人家就愛吃泡麵呢?】
宿玉衡聽不下去了,他能過得如此順心,皆歸功於寧致遠和九遊。
哪有他吃香喝辣,卻讓寧致遠吸泡麵的道理。
如是想著,他謔地一下站起身,終於放開了飽受摧殘的褲縫,快步走向廚房。
九遊看著宿玉衡急匆匆地拿出保溫盒,開始忙活熱菜裝菜,沒一會就端著東西上了樓,他叼著苜蓿草的嘴巴頓時一勾,輕笑兩聲,暗道拿捏。
宿玉衡當然能感覺到九遊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想到自己這幾個小時都在自顧自地和寧致遠鬨彆扭,就隱隱覺得有些羞赧。
但擔憂寧致遠的心緒占上風,他還是紅著耳垂趕去了樓上。
隻是在寧致遠的房門外站定,並抬起手時,他忽然又頓了頓,斟酌完待會說些什麼比較好,才落下指節叩門。
不知道寧致遠是不是正好在休息,一下子就打開了門。
他看到宿玉衡抱著食盒站在門外,垂落的睫毛微頓,無意地轉了轉門把手,道:“給我的?”
鎖舌摩擦零件的聲音輕微,卻如傾瀉而下的驟雨般迅速澆醒了暗自緊張的宿玉衡。
他立刻點頭,舉了舉懷裡的食盒,折騰得粉撲撲的臉上滿是認真堅定的神色,身後斜拉在牆上的影子襯得他仿佛氣場兩米八,一副勢不可擋的模樣。
但在看清寧致遠略帶疲意的臉龐時,他那雙大眼睛卻開始忽閃忽閃,嘴巴也忍不住嚅囁幾下,高昂的氣勢轉眼竄回了小小的身體裡。
隻見他既愧疚又心虛地低下頭,道:“對不起,寧哥,我不該和你唱反調。但是就算很忙,也要好好吃飯。”
寧致遠身高腿長,自然能將宿玉衡的神情變化儘收眼底。
他見此眉毛微挑,接過食盒,才壓了壓宿玉衡的頭頂,戲謔地道:“謝謝,正好有些餓了。你幫了我大忙。對不起就不必了,孩子長大了有點想法也正常。”
宿玉衡聞言下意識地抬頭。
見寧致遠將食盒放在門邊,正直起身看過去,他捏了捏手指,暗自打磨起喉間翻滾的字句,卻聽寧致遠道:“好了。我一會就吃,還有什麼事情嗎?”
看到寧致遠攏了攏房門,宿玉衡下意識地顫了顫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道:“寧哥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寧致遠聞言踢掃著門後一堆紙張的腿微頓。
他一隻手撐著門把手,另一隻手從牆上下滑,正好覆在宿玉衡腦袋邊的門框上,同時俯身看著宿玉衡,道:“你覺得你寧哥有這麼小氣?”
宿玉衡第一次被寧致遠湊得這麼近,他驚得瞳孔微縮,偷偷地抓緊衣擺,強忍下擦掉腦門上汗漬的衝動,才道:“沒有。我以為……”
他說到一半,就感覺鼻尖微癢,被寧致遠拿著紙擦了擦。
隻聽寧致遠道:“我知道你沒這樣覺得,就像我知道你說那些話都是因為關心我。我不下去吃飯是因為急著趕完一個小程序,沒有在生氣。”
他說著將紙巾塞進了宿玉衡的手裡,繼續道:“玉衡小朋友,家人間有爭執是正常的,或許在某一瞬間我們都會有情緒起伏,但這隻是因為觀點不同。”
“你提出意見,說明你有主見。我不同意,不代表我能否決你發聲的權利。家人之間是平等的,互相包容的。況且,我要是因為這個就記恨你,那我得有多小心眼啊。”
他說著哂笑一聲,揉了揉宿玉衡的腦袋。
宿玉衡感受到頭頂的溫度,緊緊拽著衣擺的手指一彈,終於控製不住眨了眨眼,嘴角微撇又扯回原樣,垂眸嘟囔著道:“謝謝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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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遠洋洋灑灑地說完一段話,見小崽子看著好像更委屈了,頓覺眼皮一跳,暗道咋回事自己說錯什麼了嗎,卻聽不遠處突然傳來熟悉的咩咩叫和滾輪聲。
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就見九遊正趴在嬰兒車上,驚叫著如脫韁的野馬般極速衝來,嬰兒車的車輪底下居然卡著兩塊……香蕉皮?
寧致遠趕緊把宿玉衡拉進房間,順手撈起門邊的掃把,扔過去卡一下滾輪,趁機把九遊抱出來,便聽哐的一聲,嬰兒車已經撞上了對麵的白牆。
宿玉衡聽到響聲迅速跑過去,中途還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
但他剛在寧致遠和九遊身邊站定,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都沒事吧,就看見掛在嬰兒車邊的塑料袋被甩飛過來,正好啪地一下砸在九遊的腦門上。
緊接著塑料袋裡的香蕉就唰唰唰地往下掉,砸著九遊的嘴筒子,在九遊哎喲哎喲的叫聲中,落了一地。
宿玉衡:“……”
寧致遠:“……”
他真服了九遊無事生事的能力,恐怕女媧遇見九遊都要自愧弗如。
心裡吐槽著,眼前畢竟是隻可憐的羊駝,他還是蹲下身,檢查了下九遊的全身。
沒發現新傷口,他才拍了拍九遊的肩膀,幫九遊取下腦門上的紅色塑料袋,道:“咋回事?覺得我們乾吃飯不夠,專門上來給我送飯後水果啊?”
宿玉衡看九遊沒事,便收回了來回撫摸九遊背部的手,默默地蹲下一個接著一個地撿起那些無辜墜機的香蕉。
九遊聽到寧致遠的話,立刻收起齜牙咧嘴的表情,嘿嘿地傻笑起來,道:【你怎麼知道?咱真不愧是一家人。】
說著他悄咪咪地抬起一隻後蹄想蹬開被踩成泥的香蕉,卻險些腳下一滑,又摔個五體投地。
寧致遠連忙抓住九遊的蹄子,把九遊扛進房間,見四處都是東西,乾脆盤坐在地上給九遊擦腳。
宿玉衡就在旁邊替寧致遠收拾一地的草稿紙,將被叉劃掉的放一摞,沒被劃掉的放一堆。
整個房間裡彌漫著安靜卻溫馨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