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個念頭轉眼劈過宿玉衡和寧致遠的大腦,他們瞬間睜大雙眼,眸中是極度相似的震驚。
然後沉默幾息,他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於是不約而同地半撐起身子看向九遊,卻莫名其妙地透過九遊對上了眼。
宿玉衡:“……”
寧致遠:“……”
他們忽然想起九遊剛才當麵給雙方下的評語,尷尬感再度襲來,都默默地躺回去,分彆輕輕地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先後閉上雙眼。
但沒一會,寧致遠忽然又睜開眼,轉身枕著手臂望向天花板,輕聲地道:“睡吧。我們都在。”
宿玉衡聞言下意識地揪緊手裡的被子,往裡麵挪了挪,才悶悶地低嗯一聲。
然後在九遊響亮又莫名催眠的呼嚕聲中,他揉了揉眼睛,小聲地道:“寧哥晚安。今夜好夢。”
寧致遠收回手臂,緩慢地閉上雙眼,呢喃道:“今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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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次談心,寧致遠以為他們大抵會變得生分,宿玉衡也暗自憂心會這樣。
但九遊卻跟隻沒事羊駝似的,時常齜著兩排白牙,一會慫恿宿玉衡四處闖禍,一會跑到寧致遠房間騷擾寧致遠,玩得樂此不疲。
寧致遠整完公事,還得給兩隻崽子擦屁股,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和他們生分。
此刻,他正一言難儘地看著落湯雞一樣趴在台子上的九遊,目光久久地凝滯在九遊腫大的鼻子上,屏息等著寵物醫生把九遊從蟹螯中解救出來。
旁邊的宿玉衡也一臉緊張地看著寵物醫生動作,兩隻手抱著九遊的蹄子來回安撫,表情帶著無法忽視的愧疚。
其實這螃蟹本該在中午就被端上餐桌的,但是他想自己做一餐以示對寧致遠和九遊近日照顧的感謝,就和鐘點工商量,從午餐的菜單上劃掉了爆炒螃蟹這道菜。
隻是他沒想到晚上自己做好準備,不過去一趟廁所回來,就見九遊正埋頭趴在嬰兒車上哞哞嚎叫,那裝著螃蟹的盆卻已不知所蹤。
再一低頭,裡麵遍地是螃蟹,它們正倒騰著八條節肢四處亂爬,時不時揮動大蟹螯,張牙舞爪。
九遊叫得太悲慘,直接把寵物追蹤監控器給吼醒,沒幾秒就把正在三樓練舞的寧致遠搖了下來。
隨即彆墅裡一陣兵荒馬亂,寧致遠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帶著一臉愧疚的宿玉衡和欲哭無淚的九遊來到了寵物醫院。
寵物醫生真沒見過比九遊還會折騰的羊駝,他都有些習慣九遊隔三差五就要過來一趟了。
使出渾身解數分開兩隻動物後,看見九遊哞叫著迅速後退,縮在宿玉衡和寧致遠身前,正一臉心有餘悸地盯著台上的螃蟹,卻糊了宿玉衡一臉毛,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還好傷口不是很大,沒有損傷鼻子內部。注意這段時間彆碰到水,及時上藥就好。”
寧致遠立刻壓了壓九遊屁股上的軟毛,又拉開宿玉衡幾步,將宿玉衡從窒息般的“大駝依人”中拯救出來,才暗送口氣,俯身拍了拍九遊的肩膀,和寵物醫生道謝,就推著嬰兒車出了門。
九遊還沉浸在自己被螃蟹偷襲的悲傷中。
他感覺肩膀被宿玉衡揉了揉,忍不住舔一下又痛又癢的鼻子四周,轉頭和宿玉衡嗯嗯著委屈且氣惱地道:【它夾我,它居然敢夾我?我什麼也沒乾,隻是看了它一眼,它就夾我!】
【它怎麼比網絡噴子還無厘頭?】
宿玉衡連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九遊臉頰上的軟毛,道:“彆生氣,回去我就把它炒了,或者清蒸?你想怎麼煮都行。還不解氣,我們就先教訓它一頓。”
九遊立刻就哼唧了一聲,卻道:【那還是算了。你們吃的東西,按照你們的口味來吧。咱殺生不虐生,吃了它就是最大的反擊。】
他說著突然想到自己還是隻貓時,沈遂安的外公沈岑封做的那一餐爆炒螃蟹,下意識地吸溜了一下口水,又道:【不過我建議你爆炒,味道最香。嘿嘿。】
宿玉衡見九遊腦袋都快腫成葫蘆了,還有心思垂涎螃蟹,不由地抽動幾下嘴角,努力憋回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笑聲,卻被壓嗓的動作悶得喉間發癢,不由地輕咳一聲,道:“好,那就爆炒。”
周圍來往的人見宿玉衡和九遊交流得有來有往的,有些古怪地看了眼隊伍中唯一的成年人寧致遠,就見寧致遠穿著酷帥t恤工裝褲,神神秘秘地蓋著個鴨舌帽,卻畫風詭異地趿拉著雙拖鞋就來了,正對著手機那頭冷笑,又紛紛收回眼,不約而同地離他們遠了點。
寧致遠根本沒注意到路人默契的動作,他正聽著經紀人畫餅,隨口敷衍幾句,就在聽到經紀人跳腳罵聲的前一刻,迅速掛了電話,走去取藥。
反正他和垃圾公司的合約已經快到期了,大不了和他們徹底撕破臉皮,上完之前接的最後一個綜藝,他不會再混娛樂圈了。
所謂雪藏和封殺,對一個本就不在圈子裡的人,又有多大的威脅力。
沒人能再以此威脅他,或者牽連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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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遠仿佛毫不在意地如是想著,九遊和宿玉衡卻能從他緊攥著嬰兒車推手的手指間洞悉他的內心不算多麼平靜。
不知不覺間,九遊已經停下了和宿玉衡插科打諢的嘴,歪頭將下巴貼在寧致遠的手背上,用平和的目光看著寧致遠,試圖給予寧致遠最溫情的陪伴。
再堅強的人,麵對孤立無援的處境,都難以抗衡空費詞說的彷徨與無能為力的憤怒,更何況寧致遠一路走來,已經麵對了太多的惡意。
孤兒出生,十七歲兼職時陰差陽錯地被推入娛樂圈,因為性子倔不肯接受一些黑暗麵,被排擠雪藏長達八年。
二十四歲那年臨時被臨時拉去參加綜藝,終於迎來轉機,可紅不過半年,他就被嘗到甜頭的公司又一次塞進選秀節目,卻被惡意剪輯、黑幕逼退賽,被網暴三年。
沉浮掙紮十一年,似乎放下所謂堅持的人大多都已功成名就,他卻死死守著一條底線,收獲了一紙龍飛鳳舞地飄著抑鬱狀態、焦慮狀態的檢查報告單。
如果說宿玉衡的人生是一本被惡意寫毀的爛尾小說,那麼寧致遠的人生就是被肆意剪裁的悲情虐文。
要不是寧致遠始終清醒,沒把所有希望寄托於闖蕩娛樂圈,一直努力學習爭取獎學金,又四處參賽奪得桂冠,還在網上賣了幾個自己開發的小程序,或許他們現在已經在流浪了。
宿玉衡不知道那麼多內情,但他早就從書房斷斷續續緊閉超過九個小時、寧致遠的生物鐘晝夜顛倒、九遊總要充當鬨鐘叫寧致遠吃飯的蛛絲馬跡中,看出寧致遠其實過得也非常不容易。
察覺到寧致遠心情惡劣,他沒有冒然開口詢問,隻和九遊對視了一眼,就吭哧吭哧地瘋狂倒騰小短腿,跟上寧致遠無意間越邁越快的腳步,卻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鞋帶。
他連忙和正要開口的九遊擺擺手示意沒事,快速蹲下係好鞋帶,又站起身匆匆快跑衝向轉頭看過來的寧致遠,卻聽寧致遠忽然喊了一聲小心。
猝不及防下,他踩到了地麵上不知道誰撒出來的一灘水,往後倒時胸腔中的心臟砰砰直跳,眼神還是茫然的,卻忽然感覺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坐在了個軟中帶硬的東西上。
寧致遠趕緊推著嬰兒車飛快走過來,從誌願者的鞋子上提溜起來宿玉衡,拉著小崽子上下檢查一番,才和人道了謝。
誌願者卻在看見寧致遠的瞬間,忽然愣住了。
她怔怔地抱著個拖把,恍惚間聽到寧致遠說要給感謝費,連忙飛快地搖頭,百般推阻,卻在倉惶逃離後,又魂不守舍地趴在牆角望著寧致遠的方向發呆。
遠遠地,她隱約聽見那隻羊駝正對著寧致遠和小朋友嗯嗯叫喚,看見寧致遠伸手揉揉小朋友的腦袋,牽著小朋友離開了寵物醫院。
腦海裡還不停回放著那滴汗珠從鬢角滑落,撫著利落的下頜線凝聚於下巴處,又迅速砸落的畫麵,明明悄無聲息,卻如驚雷般在她的心頭炸出了一朵絢爛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