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難言的沉默中，九遊無辜地眨眨眼，就聽一道略顯粗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還好嗎？”
九遊咻地一下就縮回了桶底。
塞壬見狀不動聲色地反扣著木桶，擋住道爾的視線，抬眼看去，就見道爾已經坐在對麵，正舉著塊看著就難以下咽的麵包遞過來。
他盯著棕色的麵包瞅幾秒，莫名聯想到些不好的東西，頓時覺得眉心一跳，搖頭拒絕了道爾的好意。
道爾見塞壬不想吃也不強求，反手塞進自己的嘴裡，眼神卻瞟向塞壬扔在一旁的弓弩，含糊道：“我可以看看那個嗎？”
九遊聞言悄咪咪地貼著桶壁瞧道爾。
注意到對方臉上細碎的傷口，他勾起桶底的斷腕，舉在眼前抖了抖，自我安慰烏賊都一個樣，對方不一定能認出自己，才又慢吞吞地浮上去，趴在桶沿上，直勾勾地盯著道爾看。
道爾隻知道塞壬得了兩隻海鮮，從沒細看過九遊的模樣。
乍被如此盯著，他莫名感覺心臟一跳，總覺得這隻烏賊和之前那隻差點刮掉自己臉皮的烏賊長得特彆像。
他一時麵色古怪地後撤脖子，微張嘴，就見塞壬把弓弩扔了過去。
他連忙接住弓弩，道聲謝，細細摩挲起來，又掂了掂弓弩，試著舉起來往旁邊瞄準一下，才拋回去給塞壬。
九遊見道爾還回弓弩後眉頭微蹙，似在沉思，就明白道爾也在懷疑獨眼海盜的身份不簡單，卻沒從弓弩上找到答案。
事實上，現如今隨時可能發生戰爭的混亂社會狀態，已經讓大多數平民不信任皇室貴族，開始暗地裡自備武器。
想要得到這種弓弩，對有點家底人脈的人來講，並不算多困難，更彆說獨眼海盜整日搶這奪那，遇見什麼物資豐富的船隻上去搞一把弓弩不在話下。
九遊之前也偷偷檢查過這把弓弩，發現這東西就是普遍款，沒有任何特殊記號，完全找不到線索，才沒阻止塞壬把弓弩拿給道爾。
不過想到這，九遊就忍不住瞟幾眼道爾和邁洛，心裡有些好奇他們把從不離手的武器藏哪去了。
畢竟查爾斯的匕首好藏，道爾的重劍、邁洛的弓箭可都不好藏。
道爾不知道九遊正琢磨自己的武器藏在哪，他隻覺得這隻烏賊看自己的眼神有點瘮人，跟要扒自己衣服似的，下意識地挺腰並腿坐直。
塞壬隨手把弓弩放好，感覺到船身停下，朝船外的漆黑中望了眼，就聽到坐過來的邁洛道：“晚上看不清路，等天亮了再出發。先吃點東西吧。”
邁洛說著將手裡的小鐵罐往前遞了遞，是海帶小魚湯，魚是剛才被浪衝上來的，看著似乎還行，至少不會讓人一看就失去食欲。
但塞壬瞥見邁洛的手，就想起這人握著鏟子鏟屎的模樣。
反胃感突然又開始上湧，他快速撇開眼，強忍不適，道：“我不餓，謝謝。”
再來就真要吐了。
如是想著，隻在九遊和小呆魚麵前丟過臉的塞壬算是怕了其他人也來折磨他的胃，乾脆直接抱著桶假寐起來。
九遊看出塞壬的窘迫，不由地感覺好笑又心酸。
他立刻環視一圈，見角落躺著坨細網，連忙戳戳塞壬，讓對方看過去，道：“你要是不想吃他們處理的海鮮，咱們可以自己撈。”
“撈到之後，你把鐵罐洗乾淨，我教你煮。好不好？”
塞壬覺得不好。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捕食。
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些人抱團排泄的模樣，聯想到自己之前在船上還吃了好幾天食堂，頓時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習慣了定點排泄、控水隔絕、就地掩埋的塞壬，怎麼也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人類這種不講衛生的生物。
彆說塞壬想不通，九遊其實也不理解中世紀末期西方所謂不洗澡能夠更接近神明的想法。
可想法是彆人的，肚子卻是塞壬自己的。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他已經聽到塞壬的肚子唱了好幾首曲，仿佛隨時要叛主狂食。
他是真可憐塞壬挨餓，也是真緊張塞壬還餓著，生怕什麼時候被對方夢遊一口吞，連忙勸道：“不管怎麼樣，完全餓著是肯定不行的。你還在長身體呢。”
“現在隻能先委屈你吃一點。等哪天有機會了，我們就去海裡吃自助，直到你吃飽為止。”
“而且我的廚藝還不錯，你就不想嘗嘗嗎，塞壬小甜心？”
塞壬仍舊不想進食，他覺得自己能撐到和這群人分開，最多就是變得虛弱一點，不至於被餓死。
但瞅見九遊關切的眼神，他猶豫片刻，還是妥協了，擰著眉，如臨大敵般點點頭。
旁邊的幾人見塞壬扔出細網，都想勸說這麼晚了不好捉海鮮，不如直接吃他們收集在旁邊的魚蝦，就見朦朧的月光中，塞壬手裡的網線突然開始劇烈抖動。
然後隻過去幾分鐘，各樣各色的海鮮就被塞壬撈了起來。
更離譜的是，就算把所有未成年海鮮放歸海洋，塞壬撈到的海鮮依舊量大得驚人，細數起來，似乎足夠讓整艘船的人吃個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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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洛：“……”
道爾：“……”
查爾斯：“……”
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錯愕塞壬的力氣居然大到能獨自撈網的地步，還是該震驚塞壬這麼隨便地扔網也能抓到這麼多海鮮。
沉默間，他們的思維都陷入了莫名的混亂中。
九遊也被塞壬毫不掩飾特殊的舉動驚住了。
但轉念一想，某個紅色大國史上都有過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中世紀末期的西方再來個大力士塞壬應該也不足為奇，他就緩下了心跳，開始指揮塞壬處理海鮮。
相比那邊呆若木雞的三人，坐在後排的莫裡斯倒是顯得格外鎮定。
他默默地圍觀完全程，眼中劃過果然如此的神色，隨即神情瞬間變得狂熱起來，就好像恨不得在塞壬身上盯出一個洞。
被眼神攻擊的塞壬冷冷地瞥了莫裡斯一眼。
見對方不緊不慢地收回視線，他不動聲色地瞄一眼對方抱著的包裹，才蹲在船頭，乖乖地遵從九遊的指令搞起了海鮮湯。
九遊正和塞壬說著話，他隱約感覺後麵有什麼危險的視線擦過自己，下意識地用餘光瞄後排。
見莫裡斯正整理著醫藥箱，時不時翻看獨眼海盜的傷口，他歪頭扭扭腕，盯著莫裡斯觀察好一會，才收回眼，讓塞壬攪一攪湯，就可以開吃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時期的海洋汙染不那麼嚴重，且塞壬能控水改變海水中成分的比例，即使沒有多餘的調料，這湯也熬得格外美味。
塞壬和九遊呼嚕呼嚕吃得頭都抬不起來，就連小呆魚都被分到兩條湯裡的海帶。
一直關注著塞壬的幾個人看著對麵大快朵頤的吃播，頓時覺得手裡的海帶小魚湯不香了，開始相互你推著我、我扯著你，使起眼色。
最後是最會說話的邁洛被予以重任，扔了出來。
他踉蹌著蹲趴在木篷邊，朝道爾和查爾斯瞪了眼，才略顯羞赧地回過頭，問：“小塞壬，你真厲害，煮的湯好香啊。”
塞壬也覺得湯很香，他忙著戳海鮮進食，隻敷衍地低嗯一聲，連眼神都沒分給邁洛半點，卻沒忘偶爾給九遊塞條魚。
九遊倒是抽空看了邁洛一眼，照麵就知道邁洛是饞了。
他立刻微轉眼球，注意到道爾似乎還狼狽地吸了吸口水，心中的小人頓時有些樂不可支地笑起來，暗道叫你之前砍我，吃你的豬食去吧。
他這般幸災樂禍地想著，再度埋頭啃起香噴噴的魚，很快就徹底滿足，低低地打了個嗝。
沒過多久，塞壬估摸著饑餓期近成年男性的食量，也意猶未儘地停下嘴，舔一舔嘴角，就對上了三雙渴望且幽怨的眼睛。
他動作微頓，迅速衝洗乾淨鐵罐後，放到公共區域，拎起細網就往木篷邊拖。
九遊見狀覺得塞壬一慣奉行的弱肉強食法則和差不多定型的警惕性格，挺適配這種人心不可輕信的社會環境。
於是他隻提醒塞壬要把口子封好，還趁機教了塞壬好幾種打活結的手法，也不準備阻止塞壬的護食行為。
畢竟這些東西本就是塞壬的勞動所得，塞壬自然有權處置這堆海鮮。
隻要不浪費糧食，就算塞壬想把這些東西存到上岸，九遊都支持塞壬。
旁邊三人見塞壬沒有分享美食的傾向，紛紛露出失落的情緒。
但很快他們又振作起來，從犄角旮旯裡掏出另一個偏小的細網，熱火朝天地忙活起來。
隻可惜他們都沒專學過捕撈，時間沒掌握好，又不會控水，甩半天網，隻抓到點芝麻小魚，塞牙縫都不夠。
唯一一頭像樣點的大魚被他們手忙腳亂地放走了，溜之前還甩了他們一身水。
九遊正昏昏欲睡呢，又被一陣浪花拍船的動靜搞醒。
他浮到桶沿邊遠遠望去，就瞅見三人揪著細網垂頭喪氣卻又不甘放棄的模樣，眸中不免地浮現出些許憐憫。
隨後他躺回水麵，劃水遊了兩圈，才打著哈欠，在心中發出了聲悠揚的歎息。
【真是螞蟻吃不了幾口饕餮盛宴乾瞪眼——好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