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河拎著暖水瓶剛進門,蘇明成就眼裡閃著光,急切地問:“二弟,你那包子餡是怎麼調的?我嘗著豬肉餡裡不光有肉,還有香菇,咋能那麼香,是加了啥?”
蘇長河放下暖水瓶,倒了杯熱水遞過去,“也沒啥,就是尋常的蔥薑蒜末,還有點醬油和香油,比例得自己摸,多了發苦,少了沒味,剁肉的時候分三次摻進去,肉嫩不柴。”
蘇明成聽得連連點頭,又追問:“發麵呢?我以前開飯店也試過蒸包子,麵總發僵,你那麵咋那麼暄軟?還帶點甜?”
“用老麵引子,溫水化開時摻了勺酒糟,醒麵得看天氣,天熱一個小時,天冷的兩鐘頭,得盯著麵起蜂窩眼才行。”蘇長河說得實在,這些都是他摸爬滾打練出來的門道。
蘇老大攥著被子的手緊了緊,眼睛慢慢紅了。
“他之前開早餐店,總想著把店麵搞得花裡胡哨的,結果客人不買賬,天天賠本;後來想找做飯的師傅,卻怎麼也找不到合心意的。如今自家二弟反倒成了蒸包子的高手,掙得盆滿缽滿。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抬頭,“二弟,咱合夥乾吧!”
“嗯?”蘇長河愣了愣。
蘇明成苦笑一聲:“你不知道,我前段時間搞了家早餐店,位置在鎮上街口,不算偏,可做的飯城裡人不愛吃,折騰了仨月,生意一天比一天差,現在光房租就欠了倆月,再撐下去就得把鋪麵抵出去了。”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你這包子手藝這麼好,咱把飯店改了,就做包子鋪!用咱家那鋪麵,不用你天天趕騾子車擺攤風吹日曬,我傷好後給你打下手,揉麵、收賬都行,爸也能在店裡盯著,咱一家人合力乾,指定比你單打獨鬥強!”
蘇老栓在旁邊聽著,也覺得這個主意好。
是啊!自己守著個賠錢的飯店愁得掉頭發,小兒子卻憑著一手包子手藝掙得紅火,為啥就沒想過把飯店改成包子鋪?
蘇老栓一拍大腿,豁然開朗:“老大說的對!咱家那鋪子裝修的比迎賓館還亮堂,前堂待客,後屋做灶房,比擺攤體麵多了!長河你手藝好,咱就掛‘蘇家包子鋪’的牌子,你大哥有把子力氣,傷好後揉麵燒火還能搭把手,清竹帶孩子順便管賬,這不正好?”
他越說越激動,之前的愁雲全散了:“那破飯店早該改了!改成客人愛吃的包子!長河你那包子,一天賣五百個,擱鋪子裡賣,保準能多賣兩百個,到時候……”
蘇老媽也跟著點頭,眼裡閃著光:“是啊是啊,鎮上趕集的人多,學生、趕集的,哪樣不要吃口熱乎的?咱家鋪子離學校近,指定能火!”
蘇明成看著父親和母親的樣子,又看向蘇長河,語氣帶著懇求:“二弟,你看這事……”
蘇長河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暖水瓶的鐵皮。
他不是沒想過開鋪子,隻是一直覺得一個人擺攤自由,現在家人要一起乾,倒也不是不行。
隻是……
他緩緩開口,語氣穩當:“鋪麵改包子鋪,得重新搭灶台,盤蒸籠,還得先把欠的房租補上。大哥傷好得倆月,這倆月我先在縣城擺攤,攢夠本錢,等你能下床了,咱再動手改鋪子。”
蘇明成眼睛一亮,趕緊點頭:“成!都聽你的!”
蘇老栓笑得皺紋都擠在一起:“好小子!就這麼定了!咱蘇家的日子,這回真要翻身了!”
蘇老大眼睛亮得像燃著團火,拍著大腿笑道:“等咱那包子鋪開起來,也學那些老字號,雇幾個夥計,把包子鋪乾大乾強,保準把鎮上、鄰村的生意都搶過來!到時候……”
他越說越起勁,手往油紙包伸去正要再拿個包子,卻被蘇長河一把按住手腕。
蘇長河把油紙包重新係緊,“剩下這倆是給嫂子和侄子侄女的。”
蘇明成訕訕地縮回手,笑了。他光顧著暢想,倒忘了自家媳婦和孩子們了。
正說著,病房門被推開,王翠蘭耷拉著肩膀進來,眼皮腫得發亮:“爸,媽……沒借著錢。”
她聲音發啞:“去了大伯爺家,說家裡剛給孫子交了學費;去了二大爺家,門都沒讓進,說怕咱借錢不還……”
蘇老栓重重“哼”了一聲,煙袋杆在鞋底磕得“梆梆”響:
“我就知道!以前咱家沒落魄時,這些人哪個不圍著咱轉?你大伯爺蓋房,我給他扛了三天大梁;你二大爺兒子娶媳婦,我墊了五塊錢彩禮!現在咱有難處了,一個個躲得比誰都遠,這就是人情冷暖!”
他越說越氣,眼睛掃過病床上的大兒子,火又上來了:“你也是!當初讓你踏實過日子,你非不聽,說開飯店能發大財!結果呢?請的師傅都是半吊子不說,還能讓他卷錢跑了!你自己做的更是把客人吃跑了,客人說鹹了你就往死裡加糖,說淡了你就猛撒鹽,強得十頭牛都拉不回!”
蘇老栓指著蘇明成,恨鐵不成鋼:“守著個空鋪子,天天賠錢!你開飯店三個月,賠了八九十塊,還把腿摔了;你二弟賣包子才幾天啊,掙的錢不光墊了手術費,還能買那些貴得要死的稀罕物給你補身體!”
蘇老栓深吸一口氣,聲音沉下來:“老大,不是爸說你,人啊,得先看清自己能吃幾碗飯,彆總想著一步登天!”
蘇明成被說得臉紅脖子粗,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王翠蘭也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
她以前其實心裡瞧不起蘇長河。總覺得丈夫能掙錢,學東西也快,雖然愛倒騰吧,總比小叔那個“街溜子”吃喝賭的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現在自家開飯店賠個精光,連醫藥費都拿不出來,親戚也怕得不願意搭把手。反而是以前看不起的小叔子把錢全包了。
王翠蘭心裡像被針尖挑了膿瘡,又疼又羞。
蘇老媽在旁邊歎了口氣,拉了拉蘇老栓的胳膊:“當家的,少說兩句吧,老大也知道錯了。”
蘇老栓甩開她的手,卻沒再罵,語氣緩了些:“你弟弟現在成器了。他以前混,可現在知道疼人,知道掙錢養家,一天掙得頂彆人乾半個月,這不是運氣,是他熬出來的,天不亮去捕魚,晌午揉麵,太陽落山了還在擺攤,他的汗沒白流。”
他重重拍了拍蘇明成的胳膊:“你是大哥,得有個大哥的樣。以前你總覺得他混,比不上你這個大哥,可現在他跑前頭了,你不能被落下!等你腿好了,跟他學揉麵,學看火候,學怎麼跟客人打交道,咱父子仨、加上清竹還有翠蘭,把那鋪子改成包子鋪,踏踏實實過日子。”
蘇老媽用袖口抹了抹眼角,聲音發顫的幫腔:“你爸說得對。你看你折騰這麼多,也沒折騰出個名堂,就是你沒個定性,今天想乾這個,明天又想乾那個,總想著賺大錢。可大錢不也是小錢積攢來的嗎?”
蘇明成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發和母親通紅的眼眶,再看向一旁神色平靜卻透著踏實勁的二弟,突然攥緊了拳頭,喉嚨發緊:“爸,媽,我知道了。以前是我糊塗,總想著一步登天,忘了日子的一點一點過。等我好了,啥也不乾,就跟二弟學做包子,他讓我揉麵我就揉麵,讓我燒火我就燒火,絕不再由著性子來。”
他望向蘇長河,眼神裡混著愧疚與堅定的光:“二弟,以前哥對不住你,總覺得你不成器……以後,哥跟你好好乾,絕不給你拖後腿。”
蘇長河點了點頭,遞給他一個蘋果:“一家人,不說這話。等你好了,咱先把鋪子的灶台改了,盤成蒸包子的大籠屜,保準比現在擺攤強。”
蘇父看著兄弟倆這模樣,嘿嘿笑了:“這就對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咱蘇家的日子,就得這麼擰成一股繩往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