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兒對養父的感情是敬畏中透著一點懼意。
大多人家皆是如此,父親這一角色總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他們平日不出聲,一出聲絕非好事。
陸婉兒清楚記得,那晚書房中父親告誡她,不許她同謝家人往來,說謝容有婚約在身,那麼這會兒召她前去所為何事?
心裡這麼想著,下意識往戴纓身上看了一眼,眼光流轉,對戴纓莞爾一笑,說道:“我父親要見你,姐姐隨我走一趟罷。”
陸婉兒擔心父親的責問,便把戴纓薅上,真若質問起來,就讓戴纓出麵,道明她同謝容已解除婚約。
這樣一來,既怪不到她的頭上,也怪不到謝容的頭上,就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
戴纓怔了怔,驚惑道:“陸相要見我?”
這位大人為何要見她?
適才她在陸老夫人跟前坐著,聽見她吩咐仆從,引謝家父子前去見一見,難道謝容在那位大人麵前說了什麼?
戴纓心思漸重,煩鬱起來,害怕橫生枝節,隻好隨陸婉兒折回寺廟後院。
幾人走到最深處,守門小廝往裡報知,不一會兒出來。
“大人讓小娘子進去。”
陸婉兒轉頭對戴纓道:“我先進去,一會兒傳你,你再進來。”
戴纓點頭,立在外間,謝珍沒得傳喚,也在外間候著。
“表姐好本事,今日這一出把咱們都戲耍了,果然‘末業之徒’狡詐。”謝珍側過頭,一雙眼狠狠咬著戴纓。
雖說行商乃末業,可公然呼出便是非常不客氣。
謝珍這副貪婪惡毒的嘴臉一點不輸她娘。
戴纓斂下眼皮,嘴角牽起一抹笑:“末業之徒?勸你這個詞莫要亂用,彆叫罵到自己身上。”
“你……”
謝珍漲紅著臉,雖氣怔,到底不敢再說,真要追根溯源,她母親也是末業之徒。
……
禪房裡間,窗扇開著……
屋內縈紆著淡淡的檀香,混合著雨後草木的清香。
壁麵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煙雲蒼茫,題著萬籟俱寂,畫下是長案,錯落壘著幾摞封套好的經卷,經卷旁是一鼎紫銅香爐,白煙中繞著一縷紫調,依依上升。
地上鋪著打磨光滑的青磚,靠窗設一張花梨木榻,榻上置小幾,幾上擺著棋盤,上麵散布著黑白子。
整個禪房器物不多,卻件件精雅,風動,窗外的竹葉簌簌響起,破開岑寂。
天光從格子窗篩進來,憑空剪成斑駁輝動的光影,落在棋盤之上。
案幾邊坐著一人,他的手邊是一盞白瓷杯溫茶,在他右側的一溜交椅中,坐著一個清俊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正襟危坐,雙手撐於腿上,腰背直起,目光微垂。這人正是謝容。
而上首之人正是陸婉兒之父,陸銘章。
陸婉兒上前,福身道:“父親。”
陸銘章“嗯”了一聲,問道:“謝小大人的婚約解除了?”
這話看似在問謝容,可陸婉兒知道父親問的是她,遂點頭應是。
“父親,那女子同謝家已解了婚契,且有文書,祖母她們都看著……”
陸銘章眼珠輕斜,淡淡瞥了謝容一眼,再轉看向陸婉兒:“解除婚約乃大事,豈能兒戲,僅憑她一女兒家定奪?族中長輩可在場?就算無族中長輩,雙親可有?還有……此事可是你在其中攪和?”
一連串質問,陸婉兒不能答。
陸銘章著人探過,那女子家中行商,才來京都不久,同謝容乃表親。謝家家主謝山曾受過嶽家恩惠,這才有了這樁親事。
這女子同謝容既是青梅竹馬,況且行商的人家,哪個不費儘心力攀結官戶?怎會自願解除婚約。
稍稍一想便知不合理,其中定有門道,陸銘章以為,應是自己的養女對那女子施壓,難說謝家也參與其中。
不過這一回,陸銘章倒真是想錯了陸婉兒,因為她還未來得及出手,戴纓已籌謀了一切。
陸婉兒有些急了:“此事是她自願,並無人強迫。”
說罷,看向一直默不出聲的謝容,打算他出言兩句,然而他卻隻是垂首靜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