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謝容也有情難自抑的一麵,她以為他生性冷情、內斂,原是他不在意。
陸婉兒或許不能完全看透謝容目中的幽微,但有一點,她很清楚,謝容看向戴纓的眼神讓她不快。
她不開心了,便要讓得罪她的人不好過!
“戴姐姐住在府上可還習慣?”陸婉兒問道。
戴纓微笑道:“多謝婉姐兒關心,一切都好。”
陸婉兒笑了一聲,那笑涼下來:“祖母心善,召你進府,姐姐可彆真當這是自家,還是該認清自己的身份,當持著一顆感恩戴德之心。”
陸婉兒的語調全不像主人家對待客人,竟像是主人對奴仆的訓誡。
戴纓怎會不知陸婉兒的德性。
肆無忌憚又明目張膽的蔑視地位不如她之人,她的針對可以毫無根由,僅僅因為不順眼,便肆意踐踏他人尊嚴。
把人踩死了,還嫌血肉臟了她的鞋底。
前世的她儘量避讓,縮在角落裡戚戚過活,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極儘屈忍。
可終究逃不過迫害和摧殘。
戴纓如今再沒什麼可怕的,聲調平平說道:“纓娘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可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惹婉姐兒不喜?”
陸婉兒傲形於色:“不過是提點你兩句,怕你入了我陸府,生出不該有的貪念和妄念,畢竟從天上落到地麵的滋味不好受,叫我說……還不如一直活在泥淖中。”
“怎敢生出奢望,老夫人的抬愛纓娘感激不儘,可話說回來,婉姐兒又怎麼確定纓娘會從天上掉落地麵,這天上地下的,誰又能說得準?”戴纓反問道。
這時,立在陸婉兒身側的謝珍插話道:“看看,看看,我說什麼來著,她這般討好老夫人,成日侍候在老夫人身邊,必是有所圖的,果不其然,原是想讓老夫人給她指一門親。”
未了還唧咕一句,“到底是商戶出身,算盤打得精,隻怕表姐的如意算盤會落空。”
陸婉兒接下謝珍的話:“祖母這人最講規矩、禮製,就算你再討得她老人家歡心,也不會給你指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我勸你趁早歇了心思,彆白費心機惹人笑話。”
前一腳同謝家退親,後一腳進入陸府,想借著她祖母之名,給自己改一改底色,嗬!攀高枝?野心倒是不小。
這時,一個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她倒有臉說彆人。”
戴纓側目,說話這人不是彆人,正是陸溪兒。
陸婉兒臉上一紅,看向陸溪兒,質問:“你什麼意思?!”
戴纓以為陸溪兒不會再說什麼,誰知她脫口而出:“我說你臉皮真厚!”
“自己是什麼出身不清楚麼,倒有嘴說彆人,人家戴姐姐好歹認根,哪像有些人,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還洋洋自得,大放厥詞,說什麼天上地下,她自己不知從哪個泥縫出來的。”
陸溪兒的腮頰總有兩片天然的紅雲,再加上圓團團的臉,笑模笑樣,很好說話的樣子,想不到竟是個口舌厲害的。
陸婉兒猝不及防,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反嗆道:“你又是什麼好出身,嫡不嫡,庶不庶,這府裡誰把你放眼裡,就連你那祖母也要仰我祖母的鼻息過活。”
這還未完,陸婉兒又道:“當年若不是祖父護著,如今大房哪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原來這位陸老大人年輕時,出門遊曆,先結識了那位曹老夫人,瞞著家人娶其為妻,後家中反對,不許女子進門,又為陸老大人擇另一高門聯姻。
陸老大人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高門貴女,也就是如今的陸老夫人。
紙終究包不住火,陸老夫人得知自己丈夫在外還有一妻室後,並沒有大吵大鬨,反將人接入府中。
至於為何為平妻,左不過糾扯的陳年往事,暫先不提。
“你倒有心,成日巴巴跑到我們上房來,到我祖母跟著討巧賣乖,怎的不陪侍在曹氏跟前?”
“你!”陸溪兒氣得兩腮發鼓,一時間找不出話來。
她確實往上房走動勤,她自己的親祖母靠不住,整個陸家總歸還是倚仗大伯。
可這陸家誰沒私心,二房、三房沒私心?
誰不在暗處盯著大房,既仰仗大伯的權勢,又因大伯無嗣從而生出覬覦之心。
陸溪兒被陸婉兒戳到心虛之處,有些氣短,兩腮紅透透的,燒著一般。
戴纓拍了拍陸溪兒的手,緩緩說道:“這是怎麼了,一家人該是和和氣氣的,犯不上弄得仇深似海,畢竟是連著血緣的親人,是一棵樹上結的果兒……”
話音拖長,陸溪兒兩眼一亮,反將一軍。
“是了,是了,再怎麼著我身上也流著陸家的血,連著陸家的根係,不像某些人呐,偶然滾到大樹下依傍蔭蔽,便恍惚以為自己也是這樹上結出的果子。”
陸婉兒氣得瞠目不知所言,“你,你……”半天,再說不出一個字,一跌腳,掉頭跑開了,謝珍緊隨其後。
陸溪兒挺了挺胸,從未有過的揚眉吐氣。
“戴姐姐,幸好你剛才提醒我,否則就被她壓伏住了。”
戴纓微笑道:“這叫什麼事呢,我本是奔著勸架去的,罪過,罪過。”
兩人一麵說著話,一麵往更深處走去。
密密匝匝的灌木之後,掩著一處避風亭,亭裡一站一坐著兩人,將剛才的情形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