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匾是塊深褐色的老木頭,邊角漆皮卷起翻起,露出底下變黃的木茬,像塊久未愈合的舊傷疤。“易理閣”三個字用深色顏料寫的,筆鋒挺有勁,但蒙著一層薄灰,好像很久沒人擦過。
門簾是藏藍色的粗布,上麵繡著八個奇怪的符號——像小時候在爺爺舊書裡見過的八卦圖,可又不太一樣,符號的邊角更尖,透著一股陰冷的勁兒,月光下仿佛要蠕動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指尖碰了碰門簾,粗布的紋理摸著有點粗糙。莫名其妙地,還是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店裡沒開燈,隻有櫃台後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玻璃燈罩蒙著層薄灰,昏黃的光將人影拉得很長,斜斜地貼在剝落的牆上。
那人坐在櫃台後的木椅上,穿著件青色的對襟衫,布料看著很老,但洗得乾淨,領口的黑色盤扣扣得嚴嚴實實。
他頭發全白了,但梳得整整齊齊,用一根黑色的發簪綰在腦後,一絲碎發都沒有。
最怪的是他的身高,坐著時看著和常人差不多,可肩膀很寬,後背挺得筆直,像棵老鬆。
他手裡握著個桃木八卦盤,盤麵雕刻著細密如蛛網的紋路,中央的指針是銀色的,纖細如絲。
見我進來,那指針突然“嗡嗡”地飛快轉起來,聲音雖輕,卻似有形之物直鑽耳膜,最後“哢嗒”一聲,穩穩地停止在我身上,紋絲不動。
“你就是接單人?”他開口,聲音不高,但像沉水一樣穩,一點不老。手指輕輕摸著八卦盤的邊,桃木的紋路在他指尖下顯得更清楚了。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皺紋很深,像深刻的一樣,從眼角爬到臉頰。可那雙眼睛卻格外明亮,黑得深邃,宛如無底的深潭,凝視我時,仿佛要將人吞沒其中。
他皮膚透著股常年不見光的蒼白,手指修長,指甲剪得很乾淨,指節上有一層淡淡的老繭,像是常年握筆或者玩小物件留下的。
我緊緊抓住外賣箱的塑料把手,硌得掌心生疼,手心全是汗:“是……您的訂單?”
他沒回答我,反而彎腰從櫃台下取出個巴掌大的深褐色布包。布包邊角已磨得發亮,線縫處微微裂開,一看便是隨身多年的舊物。
封皮上沒寫書名,隻在右下角印著一個模糊的符號,像八卦又像某種字;還有一麵銅製小鏡,比一塊錢硬幣大不了多少,鏡麵沒怎麼拋光,卻閃著一層幽暗的光。
“這就是要送的‘東西’。”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晚上騎車,少看手機屏幕,費心又害眼。空閒時分,不妨用這片刻光陰讓眼睛也歇一歇,翻翻書頁,甚至可以依著書中的彩圖擺擺姿勢,既解了乏,又護了眼。”
他既沒說書裡寫的是什麼,也沒提那小鏡有何用途,就這麼拋下兩句沒頭沒尾的話。
我凝視著布包裡的物件,指尖在粗麻布上輕輕撫摸——這哪是外賣?分明是兩件曆經歲月沉積的老物件,木紋中隱隱透出陳年的鬆脂香。
“您……您沒搞錯吧?”我的聲音有點抖,“這單子我怎麼送?而且您這取貨和配送地址都是同一個地方啊?”
“沒搞錯。”他抬手指了指我的手機,指尖離屏幕尚有半寸之遙,我手機屏幕突然散開一縷燦爛金光,快得如同夏夜中一閃而過的螢火蟲。
“你接單時,手機屏幕是不是閃過一下金色的光?”他的聲音很平,卻有種不容反駁的勁兒,“普通人看不見,你能接到這單,就是因為你看見了那團金光。”
我突然一驚,想起接單時手機確實閃了下金光。
“您怎麼知道……”我攥著布包,銅鏡貼在掌心涼颼颼的,像在慢慢吸走我的體溫。
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緩緩從木椅上站起身來——這一站,我才發現他竟比我高了大半個頭,青色對襟衫的下擺垂至膝蓋,走路時無聲無息,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他繞著我緩緩走動,目光如X光般穿透工褲,直直盯在我膝蓋的淤青上:“你跑專送時總被無故投訴,紅包搶單總在最後一秒卡住,下雨天騎車明明看得清路,卻總在車輪壓過水坑的當口,從雨裡撞出個黑影……不是你運氣差,是你身上沾了‘陰滯’,壞了你的‘乾卦’運。”
他頓了頓,緩緩拿起銅鏡,對著我照了照,鏡麵突然閃過一抹微弱的藍光,快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聽我的,三日後,會有人聯係你。想不再這麼倒黴,就照我說的做,明晚去你常跑單的中央公園,對著月亮擺擺書裡的姿勢。你自然就懂了。”
我心裡又驚又疑,後背突然泛起一陣涼意,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緊緊盯著。
回想起這一年的倒黴事——專送時,顧客明明已簽收,卻投訴‘未送達’,站長不問青紅皂白便扣我錢;眾包搶的好單總在最後一秒被係統取消,理由是‘商家取消訂單’;上次摔車,明明看著是綠燈,卻突然竄出一輛自行車,騎車的人還嚷著‘沒看見你’……
以前總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如今被他這麼一說,那些‘巧合’竟突然連接起來,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怪異勁兒。
“那……那200塊配送費?”我的聲音有點乾。
他輕輕擺了擺手,從櫃台深處取出一個牛皮紙包,遞給我,紙包上還沾著點木屑:“那是‘勞務費’,裡麵是兩百塊現金,你點點。”他頓了頓,“走吧,彆讓布包沾了外頭的汙濁,也彆跟彆人提易理閣。”
我接過紙包,捏了捏裡麵的現金。
我剛想開口道謝,他卻輕輕擺了擺手,轉身緩緩坐回木椅,指尖撫摸著桃木八卦盤的邊緣,仿佛完全沒注意到我。
“記住,明晚擺姿勢時,把銅鏡戴身上。”他的聲音從煤油燈那邊飄渺過來,有點飄忽,“還有,彆讓銅鏡碰到血。”
我抱著布包,掀開門簾走出易理閣。
回頭望去,他已將煤油燈移至裡屋,昏黃的光線透過布簾,隱約地灑落。門簾落下,“易理閣”的招牌與旁邊的麵館、五金店融為一體,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裡竟藏著如此古怪的一家店——仿佛它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