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南陽,隆中。
天幕的光影緩緩散去,但那顛覆性的畫麵與文字,卻化作無聲的驚雷,在九州大地上每一個角落炸響,餘波久久不息。
然而,在這臥龍崗上的一間草廬之中,這足以令整個時代失聲的浩蕩天威,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一個青年文士正伏於案前,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身形頎長,眉目疏朗。
他便是自比管仲、樂毅,卻被鄉人引為笑談的諸葛孔明。
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麵前那張粗糙的麻布地圖上。
這張圖是他親手所繪,山川河流的走勢雖不甚精確,卻已是他走遍荊襄,與各地名士、隱者交談,結合古籍圖誌,耗費數年心血才得出的成果。
在他的世界裡,這張圖,便是天下。
方才天際那兩次短暫的異象,他也瞥見了。
第一次,他以為是自己思慮過度,眼花了。
第二次,那天幕上光影變幻,他雖有驚疑,但腦中關於荊州九郡歸屬的推演正到關鍵之處,竟是皺了皺眉,便強行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什麼天地異象,能比得上匡扶漢室、重定乾坤的大業重要?
“不可。”
諸葛亮輕聲自語,手中的狼毫筆在一卷竹簡上輕輕一點,留下一個墨點,像是在棋盤上落下了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已占天時,兵鋒正盛,不可與之爭鋒。”
他的目光從地圖北方的“許”字,緩緩下移。
“孫權占據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
筆尖順著大江,劃到了東邊的“吳”字。
最後,他的視線,牢牢鎖定在了自己身處的這片土地,以及其西邊那片更為廣袤的區域。
荊州,益州。
他的眼中,漸漸燃起一抹灼人的光彩,那是智珠在握的光芒,是看透了迷霧,找到了唯一破局之路的興奮。
“荊州北據漢、沔,利儘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
“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為胸中的激蕩。
這,就是他為未來那位“將軍”準備的驚天之策!
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
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
到那時,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好一個三分天下之計,
好一個隆中對,
諸葛亮緩緩直起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中鬱結多年的才華與抱負,仿佛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口。
他放下筆,帶著一絲得意與滿足,審視著竹簡上剛剛寫下的文字。
每一個字,都浸透著他對天下大勢的洞察。
每一個字,都將成為未來新王朝的基石。
他甚至能想象到,當那位求賢若渴的英雄聽到自己這番高論時,會是何等震驚,何等歎服!
到那時,三顧茅廬,出山拜將,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一幅波瀾壯闊的人生畫卷,仿佛已在眼前徐徐展開。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簡陋的木窗。
窗外,山風和煦,竹影婆娑,一片寧靜祥和。
“天下雖大,紛亂複雜,卻也不過是一盤棋局罷了。”
青年諸葛亮負手而立,望著遠山,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獨屬於天才的傲然。
他相信,憑借自己的智慧,足以撥開這亂世的迷霧,為天下蒼生,也為自己,尋得一條光明大道。
至於天上那點小小的異象……
或許,隻是哪位仙人路過時,不小心弄出的動靜吧。
他並不知道,就在剛剛,整個“棋盤”的模樣,乃至“棋局”的規則,都已經在天下人麵前,被徹底重畫了一遍。
而他嘔心瀝血的這篇曠世之作,也即將在不久的將來,迎來一場他畢生都未曾想象過的……公開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