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燈火,徹夜未熄。
趙高死了。
車裂之刑,是始皇帝親自下的詔令。鮮血染紅了鹹陽的市集,卻未能洗去他心中半分的陰霾。
胡亥被圈禁在深宮,名為皇子,實為囚徒。
那張稚嫩卻已然透出幾分陰鷙的臉,在嬴政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贏了,贏了這場由“天幕”預演的宮廷叛亂。
可他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空曠的大殿裡,嬴政獨自一人,站在一幅巨大無比的輿圖前。
這幅圖,耗儘了少府最優秀的畫師數十個日夜,其藍本,正是天幕之上那顆旋轉的、蔚藍色的“球”。
李斯第一次見到此圖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隻是反複喃喃著“天下……竟如此之大?”
是啊,天下,竟如此之大。
嬴政伸出手,指腹粗糙的皮膚劃過光滑的絲絹。
他的手指,從那片熟悉的,被他命名為“中原”的土地開始,緩緩向西移動。
越過高聳入雲的雪山,是廣袤的荒原與沙漠。
再往西,是一些形狀怪異的陸地,上麵標注著天幕中一閃而過的名字——“羅馬”、“波斯”、“安息”。
他的手指繼續滑動,跨過一片名為“大西洋”的無垠瀚海,抵達了另一片更為廣闊、全然陌生的大陸。
“美洲……”
他低聲念出這個拗口的詞彙。
這些天,他處置了趙高,安撫了扶蘇,罷黜了數十名與趙高有染的官員,雷厲風行,手段酷烈,朝堂為之肅然。
可每當夜深人靜,他都會站在這幅圖前。
亡國的陰影,像一條毒蛇,死死纏繞在他的心頭。
二世而亡。
多麼惡毒的詛咒。
他曾以為長生可期,尋仙問道,以求萬年。
可天幕之上,那些光怪陸離的“後世”,早已用事實告訴他,世上並無仙人。
即便有,那些所謂的“仙人”,不也同樣生活在這顆“球”上嗎?
他們乘坐鐵鳥,駕馭鐵獸,可他們的腳,終究還是踩在這片土地上。
他們的國度,不也曾分分合合,戰火不休?
他們的功業,在嬴政看來,也不過爾爾。
一個荒唐的,卻又無比誘人的念頭,開始在他心中滋生、發酵,最後,變成了一頭咆哮的野獸。
長生,或許是假的。
但功業,卻是真的。
他嬴政,十三歲繼位,二十二歲親政,用十年時間,掃平六國,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
這份功業,前無古人。
可在這幅巨大的輿圖麵前,這份足以讓他傲視百代的功業,顯得……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