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顧老先生快一周了,這天一輛越野車,緩緩駛入了下河村。
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穿著亞麻襯衫和休閒褲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頭發微長,帶著幾分藝術家的不羈,但眼神卻有些渙散,透著一股被掏空了的疲憊。
這人,正是顧遠柏口中那位國內首屈一指的古建築大師,梁文舟。
他本是在國外參加一個建築論壇,被顧老先生一個電話催回來的。本以為又是哪個富豪一時興起,想造個不倫不類的仿古建築彰顯品味,他心裡其實是帶著幾分敷衍的。
梁文舟按照地址,將車停在村口,一路往浮雲山南麓山腳下走。
看著遠處雲霧繚繞的浮雲山,他職業病發作,下意識地開始評估山形地勢,當他踏上那條通往山上的小路時,腳步,忽然慢了下來。
他驚訝地發現,越往上走,周遭的空氣就越是清新,仿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草木甜香,吸入肺腑,讓他那因為長期熬夜和靈感枯竭而混沌的腦袋,竟也變得清明了一些。
“咦?”他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驚歎。
這地方……非同尋常。
他半生都在和山川草木、亭台樓閣打交道,自詡對環境氣場有幾分敏感。
但這裡的好,已經超出了他所有知識體係的範疇,他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個天然的能量場,四肢百骸都舒張開來,連日奔波的疲憊感正在被迅速滌蕩。
就在他沉醉其間,細細品味這難得的舒適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是梁文舟先生嗎?”
她就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與這片山,這片雲,本就是一體。
他有些失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掩飾住片刻的失神。
“許……許小姐,你好。我是梁文舟。”
許星歡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帶著他,走到浮雲山主峰山腳下,指著麵前的主峰,開始描繪未來的藍圖。
她說的並不複雜,沒有用任何專業術語,隻是描述一種感覺,一種建築與自然該如何和諧共生的意境。但梁文舟聽得眼皮直跳,後背甚至滲出了一層薄汗。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許星歡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了一個氣勢恢宏,又與天地自然完美契合的龐大建築群,其格局之精妙,立意之高遠,讓他這個行業頂尖都感到心驚。
這哪裡是富豪的附庸風雅,這分明是一位真正的大宗師在描繪自己的理想國!
兩人走遍了主峰山腳,梁文舟甚至執意要爬到半山腰勘察地勢,等回到許星歡的小院時,這位平日裡也算注重鍛煉的建築大師,差點累癱在石椅上。
許星歡沒說什麼,隻是取出一套茶具,行雲流水般地衝泡起來。
很快,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被遞到了梁文舟麵前。
“梁先生,請喝茶。”
梁文舟此刻口乾舌燥,接過茶杯,一股難以言喻的清香先鑽入鼻腔。
隻是一口茶湯入喉,梁文舟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一道驚雷劈開了。
無數的靈感,無數的畫麵,無數的線條和結構,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那些他曾經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難題,那些困擾他許久的瓶頸,在這一瞬間,全部豁然開朗!
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雕梁畫棟……
一座完美的,與這片山,這片雲,這片天地,徹底融為一體的建築,在他的腦海中,瞬間成型,並且在不斷地自我完善,衍生出更多的細節!
“啪!”
他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他卻毫無所覺。
他像瘋了一樣,衝到自己的背包前,手忙腳亂地掏出速寫本和鉛筆,動作急切得甚至扯斷了背包的拉鏈。
他趴在石桌上,開始瘋狂地繪畫。
他的筆尖在紙上飛舞,發出“沙沙”的聲響,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
“對!就是這樣!引山泉為溪,環繞而過!用榫卯,必須是!”
“以青石為基,古木為梁!飛簷鬥拱要用七踩!”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念念有詞。
“這……這將是我梁文舟此生……最偉大的作品!”
他一邊畫,一邊激動地大喊,眼眶裡甚至湧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設計一座房子,他是在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
許星歡看著陷入創作狂熱的梁文舟,嘴角,終於牽起了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