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淅瀝,雨絲如織,將都市的霓虹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陳墨斜倚在「忘塵齋」古玩店的廊簷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支溫潤微涼的狼毫筆。筆杆觸手生溫,卻又隱隱透著一絲深入骨髓的寒意,恰似這個潮濕而矛盾的夜晚。
三個月前,他在城南一家即將倒閉的文房四寶店角落裡發現了這支筆。店主是個眼神渾濁的老人,起初堅持說這筆是非賣品,卻在陳墨轉身離去時突然改變主意,幾乎是強塞般將筆遞到他手中,喃喃低語著“該來的總會來”,“避不開的緣”。
從那以後,陳墨的生活就偏離了原有的軌跡。
雨水順著翹起的簷角成串滴落,在昏黃路燈映照下如斷線的琉璃珠簾。陳墨看了眼腕表,熒藍色的指針顯示晚上十一點四十七分。再過十三分鐘,他又將進入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稱之為“鏡”的領域。
“又到時間了?”一個清冽的女聲從雨幕中傳來,音色如碧玉落盤,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離。
陳墨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蘇清影,他大學時代的學姐,法學院的高嶺之花,如今同樣被困在這莫名其妙的命運漩渦中。她撐著一把素麵油紙傘,靜立在朦朧雨霧中,身形婀娜,宛若一幅活過來的水墨丹青。
“你也收到了召喚?”陳墨挑眉,從口袋裡掏出那支狼毫筆。此刻筆尖正泛著極微弱的金光,如呼吸般明滅——這是即將進入“鏡”世界的征兆。
蘇清影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她的那支筆同樣在傘下閃爍著妖異的紫光:“看來今晚是個大場麵。”她唇角微揚,勾勒出一個介於挑釁與玩笑之間的弧度,“賭一把誰先搞定?”
“你總是這麼爭強好勝。”陳墨輕笑,眼神卻凝重起來,“這次感覺不一樣,金光裡摻著彆的顏色。混亂,駁雜,不像單純的‘財念’。”
話未落音,周圍景象開始扭曲變形。雨滴詭異地懸停半空,街燈的光芒被拉長成絲絲縷縷的光纖,世界如同浸入水中的畫卷,色彩開始混沌、暈染、交融。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握緊了手中的筆。
“小心點。”陳墨罕見地沉聲叮囑。
“管好你自己。”蘇清影話音未落,身影已如煙似霧般逐漸模糊、淡去。
一陣天旋地轉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陳墨,仿佛被投入高速旋轉的離心機,五臟六腑都錯了位。耳邊轟鳴著各種難以名狀的噪音,眼前流光飛竄,色塊奔湧。不知過了多久,雙腳終於踏上實處。
強烈的眩暈感過後,陳墨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銅臭氣息,混合著一種甜膩的脂粉香味,形成一種怪異而令人不適的氛圍。街道兩旁屋舍儼然,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極儘奢華之能事。行人皆衣著光鮮,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但仔細看去,他們臉上卻並無富足安樂之態,反而個個麵帶一種焦灼的饑渴,眼中閃爍著對財富赤裸裸的貪婪,行動間帶著一種被無形鞭子驅策的匆忙。
“金色的念…而且濃度極高。”陳墨低語,立刻明白了這次任務的核心性質。他手中的狼毫筆溫熱起來,筆尖的金光指向街道深處。
他順著感應前行,狼毫筆在手中持續發熱,如同一個活著的羅盤。街道兩旁的店鋪無一例外都在進行著各種交易,金銀珠寶、古玩玉器、地產田契…甚至有人當街叫賣著一些模糊的、發光的人形輪廓,稱其為“優質勞力”。購買者圍攏著,眼中放出精光,瘋狂加價。
最終,陳墨停在一座巍峨堪比古代王宮的豪宅前。朱漆大門洞開,門匾上龍飛鳳舞寫著兩個鎏金大字“趙府”,門前車水馬龍,賓客如雲,喧鬨非凡。濃鬱的念力幾乎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看來是財富執念的集大成者。”陳墨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衣襟,收斂起自身氣息,隨著人流混入府中。
府內之奢華更是遠超想象。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無一不是用珍材異寶堆砌而成。地麵鋪的是金磚,欄杆是漢白玉鑲嵌金絲,廊柱上雕著盤龍,龍眼是鴿血紅寶石。侍女仆從穿梭不息,手中托盤裡儘是奇珍異果,瓊漿玉液。賓客們觥籌交錯,笑語喧嘩,但仔細看去,他們的眼神空洞,笑容僵硬,仿佛戴著一層精致的麵具,眼底深處隻有永不滿足的欲望黑洞。陳墨敏銳地注意到,每個人腰間都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散發著強弱不等的能量波動。
“新來的?”一個身材肥胖、滿麵油光的中年男子湊了過來,滿口酒氣混雜著食物發酵的味道,“看你麵生得很,是來趙爺府上做買賣的?”
陳墨順勢點頭,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略帶拘謹和羨慕的笑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兄台多多指教。”
男子聞言哈哈大笑,用力拍著陳墨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哈哈哈!好說好說!來趙爺的地盤就對了!這裡的交易市場是整個鏡界最繁榮的!隻要你出得起價,”他湊近些,壓低聲音,噴出令人作嘔的酒氣,“什麼都能買到!榮華富貴!長生秘藥!甚至…嘿嘿,美人恩寵!”他猥瑣地朝二樓方向擠了擠眼。
“趙爺是…?”陳墨故作不知,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趙金滿趙爺啊!”男子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你連趙爺都不知道?整個‘金銀鏡’的掌控者!富可敵國…不,富可敵界!不過他最討厭彆人說他小氣摳門,待會兒見了他,可得多誇誇他的慷慨大方!”
陳墨心中了然。這個“念”名為趙金滿,其核心執念很可能源於對財富極致的貪婪和一種扭曲的、渴望被人認可為慷慨大方的矛盾心理。這種念往往最難調和——既要滿足其對財富絕對掌控感的病態需求,又要引導其體會到真正慷慨帶來的、超越物質占有的精神滿足。
就在這時,宴會廳中央的高台上,一個身穿金絲繡元寶紋樣錦袍、體型富態、手指上戴滿各色寶石戒指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場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敬畏、渴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承蒙各位朋友賞臉,蒞臨我趙某人的寒舍!”趙金滿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熱情,“我趙某人生平最重義氣,最好交友!今日各位朋友蒞臨,我特地準備了十箱薄禮,以表心意!”
他“啪啪啪”擊掌三下,聲音清脆。側門應聲而開,二十名健仆吭哧吭哧地抬上十口沉甸甸的大檀木箱。箱蓋轟然打開,刹那間珠光寶氣衝天而起,照亮了整個宴會廳!裡麵竟是滿滿當當的金元寶、銀錠、拇指大的珍珠、翡翠瑪瑙、紅藍寶石…琳琅滿目,應有儘有!
賓客們頓時呼吸粗重,眼放綠光,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吞咽口水的聲音,蠢蠢欲動,秩序眼看就要失控。
“但是!”趙金滿話鋒陡然一轉,臉上笑容依舊,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和掌控一切的得意,“正所謂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些寶貝,也隻贈予最懂得欣賞它們價值、最能與它們‘有緣’的朋友!所以——”他拖長了語調,享受著眾人被吊起的胃口,“現在開始競價!價高者得!就用各位兜裡的‘念力’來說話吧!”
現場頓時如同炸開了鍋,徹底沸騰起來!人們瘋狂地喊出報價,數字一路飆升,很快變得離譜。有人為了一串東珠喊出了足以買下一座城的價碼,有人為了一尊佛競標到眼紅脖子粗,甚至有人為了搶一箱金元寶而當場撕打起來,狀若瘋癲。
陳墨冷眼旁觀,注意到所有人腰間的錦囊都隨著他們的瘋狂競價而逐漸乾癟下去,色澤也變得黯淡。而台之上的趙金滿,雖然表麵上慷慨地拿出珍寶,眼神卻始終緊盯著那些逐漸乾癟的錦囊,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流露出一種汲取養分般的滿足感。
這個念,不僅自身貪婪,更以煽動和目睹他人的貪婪為食糧。
“他們在用什麼交易?”陳墨問旁邊的胖男子,目光落在他那也縮水不少的錦囊上。
男子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的一尊玉觀音,聞言詫異地扭頭看陳墨,仿佛在看一個怪物:“當然是‘念力’啊!這你都不知道?在這裡,念力就是硬通貨,就是貨幣!念頭越強,欲望越深,這錦囊就越鼓!趙爺最喜歡看的就是人們為了這些黃白之物、身外之物,瘋狂耗儘自身念力的樣子了!”他拍了拍自己已然不複之前鼓脹的錦囊,語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激動,“我今天可是帶了全部家當來的,一定要拍到那尊玉觀音!那可是開了光的!”
陳墨悄然退到角落,手中的狼毫筆震顫得愈發明顯。他需要想辦法接近趙金滿,近距離感受其念力核心,才能找到調和的方法。
正當他凝神觀察趙金滿周身流轉的、幾乎凝成實質的金色念力流時,一陣清雅而熟悉的冷香悄然飄入鼻端。他心中微動,轉過頭,果然看見蘇清影不知何時也已來到了宴會廳。
她換上了一身藕荷色繡纏枝蓮紋的襦裙,外罩一層朦朧的月白紗衣,雲鬢微鬆,斜插一支紫玉簪,顧盼之間,清冷中自帶一段風流韻致。她的出現,如同在這片喧囂燥熱的金色海洋中投入一塊冰玉,瞬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包括一些原本癡迷於財寶的賓客,眼神也開始變得迷離起來。
“你怎麼來了?”陳墨趁人不備靠近她,低聲問道,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我的任務目標似乎和你的有關聯。”蘇清影目光清冷地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二樓那些被金鏈鎖著的美貌少年少女身上,“我追蹤一個‘色欲’之念到這裡就斷了線索。看來你的這位趙爺,不僅貪財,圈養‘寵物’的愛好也頗為奢侈。”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陳墨經她提醒,這才注意到二樓的特殊“陳列”。那些少年少女容貌皆屬上乘,卻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沒有靈魂的精美人偶,身上僅披著輕紗,被金色的鎖鏈鎖在欄杆旁,如同展示的商品。他們的存在,為這極致的財富盛宴增添了一抹靡靡之色。
“金銀鏡與色欲鏡重疊了?”陳墨皺眉,感覺到手中的狼毫筆同時受到金、紫兩種力量的牽引,“這種情況很少見。”
“除非...”蘇清影眼神一凜,聲音壓得更低,“有更高階的東西在背後操縱,影響了鏡界的穩定性...”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整個宴會廳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桌上的杯盤碗盞叮當作響,摔碎一地,頂上的水晶燈瘋狂搖晃,光影亂顫!賓客們頓時驚慌失措,尖叫四竄,亂成一團。
“怎麼回事?!”“地動了!快跑啊!”“我的寶貝!我的寶貝還沒拿到!”
台之上的趙金滿先是愕然,隨即勃然大怒,胖臉上橫肉抖動:“誰敢?!誰敢在我趙金滿的地盤上鬨事!壞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