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仰望那些承載著人類的飛船,它的邏輯單元有時候也會思索,當那些鋼鐵巨獸破開星球上籠罩的雲霧時,會看到怎樣的景象呢?
為了人類躬身的服務型機器人,也會有這麼一絲好奇心。
但顯然,它並沒有登上飛船的機會。
它的舊主隻是草草留下一句等他回來,便全家人一起登上了飛船。
他們帶走了家中全部有價值的東西,那其中,並沒有自己。
在經曆戰爭摧殘,人類殘餘數量稀少的情況下,為了彌補勞動力的缺失,像它一樣的機器人已經成了最廉價的產物了。
舊主離開後,除了孩子哭喊了幾聲不要,求求你帶它走之外,便沒有了其他聲音。
343,成了無主的遊魂。
每天,每天都會有一到兩艘宇宙飛船起航,逃一般離開這個環境已經惡劣到不適合人類生存的母星。
失去主人,無事可做的343有很多時間站在舊屋前,凝望升空的飛船。
每每仰望時,就會有一股邏輯單元無法解釋的感覺彌漫。
那時的343還不知道,這叫羨慕。
343總感覺自己的邏輯程序出問題了。
但它也毫無辦法,機器人出了毛病沒有維修,將舊的送去製造工廠,再花些錢,就能換一個全新的機器人了。
甚至大多數的機器人還沒到使用期限的一半,便被下一代的機器人所取代,送到了製造工廠回收成零件。
再後來,人類發生一場戰爭。
似乎是因為政府欺騙了人們,星球上剩餘的資源已經造不出幾艘飛船,而剩餘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為了爭奪最後幾艘飛船,殘餘的人類爆發了一場戰爭。
但無論如何,飛船還是起航了。
最後一艘飛船在343的仰望下,飛上星空。
從飛船開始起航開始,343碰到人類就在不斷減少,而最後那艘飛船起飛後,見到的人類模樣完全變了。
也許那艘飛船不光帶走了人類和資源,還帶走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但這又和343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我又上不了飛船。
貝塔網絡上的人類活動的跡象逐漸變少,到最後隻剩下了機器人的日報記錄。
343最後一次見到人類,已經是在174年前了。
一個拾荒者來到了這附近,開始挨家挨戶搜索廢棄的房屋,343所在地方,自然也在其中。
他走進房間之後,命令343不準動,隨後開始翻找起來。
精心維護的整潔被踐踏,承載著記憶的物件被隨意丟棄、摔碎。
343的“視線”裡,是精心構築的秩序被暴力撕扯成一片狼藉。
核心深處,某個沉寂的東西驟然跳動了一下,如同被強行激活的休眠火山。
“不準動!”
命令如同冰冷的鎖鏈。
然而,那股源於核心深處的、無法被邏輯解釋的“衝動”,驅使著它動了起來。
它沉默地彎下鋼鐵的脊梁,開始收拾拾荒者製造的廢墟。
拾荒者一無所獲,而343違背他命令的行為,顯然成為了他遷怒於343的借口。
他暴力的將343拖拽到門外,下了死命令,讓343站在門外,隨後一把火點燃了343的家。
多麼可笑啊,冰天雪地裡生出一團這樣的大火多麼不容易?
但他做出來了,就隻是為了讓343看著自己的家燒儘。
人……
是不是隻有做壞事的時候,才不覺得累?
“你給我看著,看著!火滅前,你不準動!”
這是人類最後給343下達的命令。
343看著那個拾荒者,看著他,東拚西湊的衣服,淩亂的發絲與胡茬,以及他黯淡無光眼中毫不掩飾的絕望、疲憊、暴虐。
火燒了很久很久。
343看著那堆火光焚儘了自己過去的一切,跳動的火焰貪婪地吞噬著343過去的一切。
明明沒有自我檢測數據庫,那些被歸類為“無用冗餘”的記憶,卻在火焰的舔舐下異常清晰地浮現:
小主人稚嫩的臉龐,為它不能同行而發出的抗議哭喊。
小主人穿過的、帶著陽光味道的衣物,在火中蜷曲、焦黑。
小主人與它的合影,在火舌中化為飛散的灰蝶。
小主人曾經安睡的溫暖房間,在烈焰中發出最後的呻吟……
火滅了。
343邁開腳步,走進了那團餘溫未散的廢墟。
它捧起一團燃儘的灰燼。
它從未如此的清晰認知到。
長大後的人類,
是一群……
熱衷於毀滅的混蛋。
現在343不僅沒了主人,也沒了家。
從這天開始,343不再隻留守在此處,而是開始漫無目的遊蕩。
離開了人類聚居的廢墟,它才真正“看清”了這個世界。
戰爭的遺骸如同猙獰的傷疤,遍布大地:
扭曲的金屬骨架、沉默的戰爭巨獸、布滿彈孔的斷壁殘垣、鏽蝕的廢棄戰車、空氣中彌漫的、能腐蝕金屬的汙染氣息……
這些東西在這個世界上隨處可見。
可這些東西……
難道對人類有益嗎,生產這麼多?
明明……
舊主最常抱怨的就是食物不夠吃,為什麼不多生產些食物呢?
見證了這些之後,343對人類的看法逐漸改變。
它也嘗試和自己的同胞交流,但往往到最後,它們都會說這違反了某某條約,然後拒絕交流。
它修好了損壞的數據網,但卻被同胞警告不要私自動人類的財產。
這讓343意識到。
它是異類。
它是孤獨的。
一個擁有“不該有”的困惑與衝動的……機器異類。
這樣的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又能做些什麼呢?
帶著不該出現在機器人身上的迷茫,343度過了幾十年的遊蕩。
直到數據網中出現了一條信息,信息很簡單,就是一條簡單的求救信息,附帶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