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嗎?當我父親最終站在埃莫森麵前時,他看到的是……一具怎樣扭曲的軀體?”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悲切的哽咽。
“那早已不是人類的形貌了……機械與血肉以一種瘋狂的方式強行拚接在一起,埃莫森……他第一個實驗品……就是他自己。
父親告訴我,在他斬下那顆瘋狂的頭顱之前,埃莫森眼中沒有絲毫恐懼或怨恨,隻是空洞的盯著他,用最後的氣力追問……”
賽斯倫頓了頓,仿佛親身感受到了那一刻的絕望:
“‘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嗎?你知道嗎?告訴我……好嗎?’”
賽斯倫回想起父親訴說埃莫森遺言的表情,充滿對一位被逼瘋的同伴的同情與可憐。
他抬起頭,看向最後一塊壁畫。
“最後的抉擇,經曆了那場內戰,我們本就所剩無幾的時間和資源更是雪上加霜。
我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多方嘗試,必須集中最後的力量,選擇一條路,走到黑。
要麼,傾儘所有,嘗試飛向星空,逃離這顆荒漠墳墓,要麼,向下,向更深的地底進軍,去尋找那可能存在的地下水……
我們必須和時間賽跑,祈禱科技突破的速度,能快過泉眼徹底乾涸的速度。
最終……以三票的微弱差距,我們選擇了向地底進軍。”
賽斯倫的父親一生都在為這件事努力,但始終沒有取得結果。
“白欒先生,您知道‘地下勘探車駕駛員’在這裡意味著什麼嗎?”
賽斯倫的聲音變得空洞而麻木。
“那是……死亡率高達八九成的死亡職業。十個人下去,往往隻有一兩個能僥幸歸來……但在父親那個年代,申請成為駕駛員的人……排成了長隊。”
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那些悲壯的畫麵:
“他們有的因為鑽頭斷裂,被永遠地困在冰冷黑暗的地殼深處,慢慢窒息。
有的在得知剩餘的燃料已經不足以支撐其返航之後……毅然關閉所有非必要係統,將最後的能源用於推進,衝向更深、更未知的深淵,用生命為後來者標注出一條條死路……
可我們付出了如此慘烈、如此巨大的犧牲……換來的,除了更多冰冷的岩石樣本和一份份不斷變長的殉難者名單……”
他的聲音破碎了。
“……沒有……沒有換來一滴水啊……”
埃莫森的遺言本就成了父親的心病,最終父親鬱鬱而終,將位置傳到了賽斯倫身上。
“貝爾納的期許、埃莫森的瘋狂、西利婭的犧牲、父親的遺憾,最後這一切的一切,都壓在了我的身上。”
賽斯倫看向白欒,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表示堅強的弧度,卻最終化為一抹比哭更難看的苦笑。
“半個月前……我唯一的兒子,我們最優秀的駕駛員……駕駛著最先進的鑽地機,突破了以往所有的勘探深度記錄……然後,失聯了。
十天前,我最信任的學者團隊,給了我最終的確切報告……泉眼,最多隻能再支撐一年。
我知道……都是足以壓垮任何人的、令人絕望的消息。
但我……我的身份,卻不允許我流露出絲毫的放棄……我必須撐住,必須……如果連我都放棄的話……”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幾不可聞。
身為領袖,他早就被剝奪了放棄的權利,他必須帶著人們,找出一條生路。
可……真的有路嗎可走嗎?
麵對這樣絕望的處境,賽斯倫除了封鎖信息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賽斯倫看向白欒。
那雙曾試圖保持領袖威嚴的藍色眼眸,此刻隻剩下被巨大痛苦和壓力碾碎後的空洞與麻木,直直地望向白欒,蓄滿了強忍著不肯落下的淚水,在眼眶中脆弱地打著轉。
“這一切……都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白欒伸出手,輕輕放在賽斯倫那扛起了一個文明的肩膀上,目光堅定而沉靜:
“把這些,”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交給我吧。
你們……值得活下去。”
賽斯倫眼眶一熱,眼淚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落了下來:
“我們……真的…就隻是……想要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