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霆琛站在西區附中的鐵門前,書包帶被手指攥得發皺。初秋的風卷著操場上的塵土掠過臉頰,帶著點乾燥的涼意,可他心裡的那股憋悶比這風更沉——薛媽剛才那句“在哪薛媽都陪著你”像根細針,輕輕挑了下他發酸的鼻尖,可“不能回家”四個字,卻像塊浸透了冷水的棉花,死死堵在喉嚨口。
他吸了吸鼻子,把湧到眼眶的濕意憋回去,轉身時,薛媽還站在馬路對麵望著他,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得亂晃。張霆琛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怎麼也揚不起臉,隻能低著頭,一步一挪地走進校門。教學樓裡的喧鬨聲像潮水般湧來,高一新生們背著印著圖案的新書包,三三兩兩地聚在走廊裡,校服領口露出鮮豔的T恤邊,嘰嘰喳喳的笑聲撞得他耳膜發疼。
張霆琛攥著書包帶加快腳步,腦子裡全是早上的畫麵:父親拍在餐桌上的手掌泛著青,那句“廢物”像石子砸進冰湖,震得他心口發麻;還有哥哥慕容景雲摸他頭時,掌心那點轉瞬即逝的溫度……他越想越亂,腳下沒留神,肩膀“咚”地撞上一個硬邦邦的後背。
“操!”一聲罵罵咧咧的吼叫炸在耳邊,張霆琛隻覺得一股蠻力湧來,自己像個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書包拉鏈崩開,鉛筆盒滾出去,裡麵的自動鉛筆、橡皮撒了一地,一塊印著小熊圖案的橡皮骨碌碌滾到一雙限量版球鞋前,那是許盛的鞋。
許盛轉過身,染成黃毛的腦袋在人群裡格外紮眼,校服外套被他係在腰上,露出裡麵印著骷髏頭的黑色T恤。他看著摔在地上的張霆琛,眼裡的煩躁像火星子似的竄起來:“走路不長眼?”他彎腰撿起那塊小熊橡皮,捏在手裡搓了搓,突然狠狠砸在張霆琛臉上,“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張霆琛捂著被砸中的臉頰爬起來,膝蓋磕在水磨石地上,隔著褲子都能感覺到一片麻疼。他慌忙去撿文具,手指剛觸到鉛筆盒,就被許盛一把揪住衣領。後背“砰”地撞在牆上,胸腔裡的氣差點被擠出去,他仰著頭,看見許盛的喉結上下滾動,嘴裡的煙味混著薄荷糖的味道撲過來:“我再說最後一遍,下次再敢撞我,直接把你這雙破眼挖出來喂狗。滾。”
許盛鬆開手時,張霆琛的衣領已經皺成了一團。他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是因為疼,是心裡那股委屈沒頭沒腦地湧上來——早上被父親趕出門,現在又平白挨頓罵,他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低著頭,把散落的文具胡亂塞進書包,周圍有同學在偷笑,有人指指點點,那些目光像細小的針,紮得他脖子發燙。他沒敢抬頭,攥緊書包帶快步衝進一年二班的教室。
教室裡的風扇“嗡嗡”轉著,揚起細小的灰塵。張霆琛找了個中間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剛把書包塞進桌肚,旁邊的空位就被人“哐當”一聲拉開椅子。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坐過來,鏡片後的眼睛骨碌碌轉,先掃了眼張霆琛皺巴巴的衣領,又瞥了眼門口,才壓低聲音問:“哥們,你剛撞上許盛了?”
張霆琛點點頭,沒說話。
“嘖嘖,你可得當心了。”男生推了推眼鏡。“他表哥是鐘群,二中的扛把子,聽說上個月把隔壁職高的人打進醫院了,在西區這一片沒人敢惹。許盛在小學就天天打架,現在跟著他表哥混,更橫了。”他頓了頓,伸出手,“我叫蘇旭,你呢?”
張霆琛看著他熱情的樣子,心裡鬆了些,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受欺負後找他搭話,他局促的握了握對方的手“張霆琛,以後多多關照。”
“張霆琛?好名字。”蘇旭咧嘴一笑,突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那個……你身上有一百塊錢嗎?我早上出門太急,錢包落家了,中午想跟同學去吃巷尾那家麻辣燙。”
張霆琛愣了下,從書包側袋掏出錢包。那是個黑色的皮質錢包,是哥哥慕容景雲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他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過去,動作自然得像遞一塊橡皮。
蘇旭卻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眼睛瞪得溜圓:“不是,咱倆剛認識十分鐘,你就敢借錢給我?不怕我卷錢跑路啊?”
張霆琛被他逗笑了,嘴角彎起個淺淺的弧度:“一百塊錢而已,跑不遠。”在他的世界裡,錢從來不是需要糾結的東西——以前在初中,同學找他“借”錢買遊戲機、充點卡,他從來沒拒絕過,父親的錢夾裡永遠有取不完的現金。
“夠意思!”蘇旭一把搶過錢,塞進校服口袋,拍著胸脯保證,“明天!明天我一準還你!”他看著張霆琛,忽然湊近了些,“說實話,你這人比那些裝模作樣的強多了,以後咱就是朋友了。”
張霆琛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暖烘烘的。他剛想說話,教室後門突然傳來一聲咳嗽。班主任抱著教案站在門口,四十多歲的年紀,燙著一絲不苟的卷發,金邊眼鏡後的眼睛像X光似的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湊在一起的張霆琛和蘇旭身上。
“你們兩!”班主任把教案往講台上一摔,粉筆灰騰起來,“上課鈴響了還聊個不停?回自己位置去!”
蘇旭吐了吐舌頭,衝張霆琛做了個鬼臉。張霆琛坐直身子,看著班主任翻開點名冊,心裡有點發慌——他從小就怕老師,尤其是這種看起來很嚴厲的。
“王磊。”“到。”“張萌。”“到。”……點名聲此起彼伏,輪到“張霆琛”時,班主任頓了頓,抬眼看向他:“張霆琛?”
“到。”張霆琛站起來,聲音有點發顫。
“嗯,”班主任點點頭,翻開手裡的成績單,“入學考試全市第一,不錯。從今天起,你當班長。”
教室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有人小聲議論。張霆琛剛想坐下,就感覺一道視線像冰錐似的紮過來。他順著那道視線望去,前排一個男生正轉過頭,白淨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冷得像結了冰——那是謝逸軒,剛才點名時,他的聲音又輕又悶。
下課鈴剛響,謝逸軒就踩著椅子腿的“咯吱”聲走了過來。他比張霆琛矮小半頭,卻故意仰著下巴,雙手撐在楊炎的桌子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你就是是張霆琛?”他的聲音很尖,像指甲刮過玻璃,“憑什麼當班長?就因為考了個破第一?小白臉一個。”
周圍的同學都看了過來,張霆琛剛想解釋“班長是老師選的”,前排突然傳來“啪”的一聲——一個女生把筆摔在桌上,猛地站起來。那女生梳著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鼻梁高挺,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鋼珠,正是陳曦。
“謝逸軒,你嘴巴放乾淨點!”陳曦走到張霆琛旁邊,個子比謝逸軒還高小半個頭,“誰不知道你爸給教務處塞了五千塊錢,想讓你當班長?現在沒撈著,就來找彆人麻煩?要點臉嗎?”
謝逸軒的臉“唰”地紅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指著陳曦,聲音都在發抖:“你胡說!陳曦,你少血口噴人!”
“我胡說?”陳曦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要不要我把你爸昨天晚上給王老師塞購物卡的照片發班級群裡?”
謝逸軒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狠狠地瞪了張霆琛一眼,又看了看陳曦手裡的手機,突然轉身就走,椅子被他帶得“哐當”一聲翻倒在地。
張霆琛看著謝逸軒的背影,心裡直打鼓,還沒回過神,就感覺手裡被塞進一張紙條。粉色的便簽紙上,用黑色水筆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下麵是一串手機號。
“拿著。”陳曦收回手,抱臂看著他,嘴角撇了撇,“謝逸軒要是找你麻煩,打這個電話。我叫陳曦。”她上下打量了張霆琛一番,“看你長得挺結實,怎麼跟個軟柿子似的?男人點行不行?”
張霆琛捏著那張紙條,指尖觸到紙麵的溫熱,心裡有點亂。
“喂,回魂了。”蘇旭湊過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可真行,剛開學就把倆大佬得罪了。”他壓低聲音,“陳曦她家是搞房地產的,全市一半的樓盤都是她家開發的;謝逸軒他爸是西區派出所的所長,你說你這運氣……”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張霆琛忍不住問。
“秘密。”蘇旭擠了擠眼睛,“總之,以後跟我混,保你平安。”
一整天下來,張霆琛被蘇旭的插科打諢逗得笑了好幾回。放學鈴響時,他背著書包走出教室,看見薛媽站在校門口的老槐樹下,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鬢角的些許白發在光線下格外顯眼。
“薛媽!”張霆琛跑過去,一把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身上。
薛媽拍著他的背,聲音軟軟的,“怎麼這麼開心”
張霆琛把事一說,薛媽也替他高興,張霆琛性格內向,從小沒什麼朋友,看來來這學校是對的。
“那挺好啊。”薛媽笑了,“走,回家,給你做了炸雞腿,剛出鍋的。”
張霆琛跟著薛媽走到自行車旁,那是輛嶄新的藍色山地車,車把上還係著紅繩。“以後就騎這個上學?”他摸著冰涼的車座,心裡有點發空——以前都是坐家裡的黑色轎車,司機老陳會提前十分鐘把車停在門口。
“嗯,”郭媽聲音低了些,“老爺說,這樣安全。”
張霆琛沒再說話,跨上自行車。薛媽騎著另一輛女士自行車跟在旁邊,兩人沿著馬路慢慢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又被風吹得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