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隨周慎行轉完所有院落後,周婉兒對周慎行道:“兄長可否將各院房舍及各人職事按舊例分配一下?婉兒毫無記憶!”
她其實是真不懂如何分。
“妹妹說的極是,”周慎行點了點頭,“是應該分一分,若不然就亂套了。”
說著,他將眾小廝婢女嬤嬤們召集起來,將後廚、灑掃清潔、車馬、護院打更、雜務等職事分配一番。
眾小廝丫鬟們領了職事,方動作起來,隻見院內人頭攢動,眾人穿梭忙碌,讓這座閒置了三年的大宅院呈現出一派生機。
周婉兒是個有遠見的人,她總能提前預想一些事情,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皇帝賜的銀兩雖充足,卻不足以支撐世家排麵,終會坐吃山空。
為了節省開支,周婉兒可謂盤算到了極至,西廂早年被抄沒時砸毀的窗欞,她用素絹糊了透光屏風,既省銀子,又亮堂。
後院荒廢的牡丹圃,被她翻作藥畦,一溝溝種下薄荷、紫蘇、風吟草——最後一種,是聽風吟當日在他府上親手贈她的,說可“止血定痛“。
夜裡,兄妹對坐燈前。
周慎行撥著算盤,將剩餘銀兩分作三份:一份維持用度,一份購置醫具,一份存做周轉。
他抬眼,見周婉兒正低頭研磨藥粉,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了細碎的影,不由心酸。
“昔日你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卻……“
“如今沾的是救命水。“周婉兒一笑,將藥粉裝進青瓷瓶,“兄長莫再提舊事,周家要立世,非如此不可。“
周慎行點了點頭,問道:“妹妹所言極是,隻是我們的醫館何時開業?”
周婉兒默不作聲的提筆在紙箋上寫下八個字:
“七月初一,開業大吉。”
……
清晨,周婉兒親揭匾額,紅綢落地,“白玉堂“三字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匾額右下側,一行小楷:禦賜禦前伴讀兼女醫正周氏婉兒。
巷口爆竹聲起,藥香與硝煙交織,引來百姓圍觀。
館內陳設簡潔:前廳候診,中廳切脈,後廳製藥。
因剛回歸周府不久,用度開銷頗多,周婉兒未敢雇人,白玉堂夥計人等均由幾個婢女小廝充任。
女眷求醫,由小婢引入繡帷,隔紗診脈,既避男女之嫌,又全病家體麵。
周婉兒更立規矩:孤寡貧病,一律贈藥。
開業當日,便收治了十餘名窮苦婦人,皆贈藥施針,一文不取。
消息傳開,白玉堂門庭若市。
有人讚她仁心,也有人譏她沽名,她隻是笑笑。
“醫者立世,先立口碑,再立家業。”
開業後第三日,雖至晚間,但暑熱難消,兄妹二人坐在後院的葫蘆棚下乘涼飲茶,順便聊些家務。
月影疏淡,流螢點點。
周慎行捧一盞涼茶,忽然道:“婉兒,聽公子派人來問缺什麼,如何回他?“
“缺什麼?缺清靜。“周婉兒搖著蒲扇,語氣淡淡,“就回:白玉堂若真缺物缺人,自會登府叨擾,請聽大人勿念。“
周慎行失笑:“你倒爽利。隻是聽公子對你一番……“
“兄長。“她截住話頭,目光穿過葫蘆藤蔓,落在遠處屋脊,“人情如債,欠不得,你我既想重振門戶,就得靠自己。“
慎行默然點頭:“是啊!人生在世,事事還是得靠自己,踏實。“
周婉兒抬頭仰望夜空,隻微歎了一聲。
她的這聲歎息與聽風吟有關,她實在不想傷害他,卻又不得不傷害他。
月色如洗,照著她藕荷色裙擺,也照著門檻內新刻的一副楹聯——
上聯:白刃懸眉,不改濟世誌;
下聯:玉壺貯月,常懷濟人心。
夜風掠過,葫蘆葉沙沙作響,像在告訴她:此處,便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