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見皇帝靴尖沾著雨跡,那雨跡裡竟摻了一星朱砂,像是誰在雨裡踩碎了辟邪符,踩得她心口發涼。
周婉兒領命,心頭卻一片澄明——今夜,她不僅要救人,還要破局。
她先以三指撫脈,確認公主病體所能承受藥劑的量和醫治施為的度。
這簡直是步步驚心,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通過脈相確定公主尚不至於立死,她又取出青玉瓶,命宮女溫水化藥,又以銀針封公主十二處大穴,阻毒入心。
銀針落體,她指尖微顫,卻不是因為怕,而是興奮——每一針都像在敵人布好的棋盤上,搶先落下一枚黑子。
再以三生解毒丸入口,輔以催吐、導瀉、放血,一套流程行雲流水,額上滲出細密冷汗。
汗珠滾到她睫毛,遮得視線微糊,她卻錯覺那汗也是冷的,像一顆顆微型冰珠,替她把餘下的恐懼都凍住。
鉤吻之毒,最忌延誤,公主已毒發兩刻,不知她能搶回幾分生機?
殿內更漏聲聲,每一滴都似敲在人心。
更漏旁的金獸香爐吐出嫋嫋青煙,煙形扭曲,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蛇,徒勞地掙紮。
半柱香後,公主指尖紫紺稍退,呼吸漸穩。
周婉兒聽見自己耳膜裡“嗡”的一聲,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終於鬆了半格。
再半柱香,唇色轉淡,脈象趨平。
太後撲到榻前,哭聲中帶著不敢置信的狂喜:“活了!永泰活了!”
皇帝亦緩步而出,目光落在周婉兒臉上,複雜難辨:“這……很好。”
三字出口,卻似千鈞。
周婉兒微微一福表示謝恩,指尖卻悄悄探入袖中——那裡,藏著從雪參王裡取出的鉤吻粉,紙包雖已濕,卻足可成為反噬的利刃。
她指腹摩挲著紙包的褶皺,像在摩挲敵人的頸動脈,冷靜而眷戀。
她抬眸,望向太後,眸光澄澈如秋水,卻帶著不容侵犯的鋒銳。
“請太後和皇上恕罪,臣女想鬥膽澄清一事——賜給臣女的雪參王遭人暗剖,內藏鉤吻粉,與公主所受之毒同源,而非臣女所煎之藥,此事,臣女已留證,伏乞陛下明察。”
殿內瞬間死寂。
更漏恰在此時滴下一聲,像判官落筆,墨跡未乾,便已決定生死。
太後猛地抬頭,淚痕猶在,眼底卻掀起驚濤駭浪。
“誰敢如此大膽?”
皇帝眯起眼,目光在太後與婉兒之間來回遊移,像一把出鞘的劍,緩緩逼近真相。
殿外的雨聲,更急了。
雨點砸在琉璃瓦上,碎成千萬顆銀珠,滾落簷角,像一場無聲的喪樂,又像一場新生的喜雨。
周婉兒垂手而立,指間鉤吻粉的紙包已被體溫捂熱,透出微腥的甜。
她在心裡輕聲道:
——第一子,已落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