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兒覺得公主今日很奇怪,頗有些超然物外的意味:“殿下,你……”
“我若救不得你,便與她同罪,”公主隻自顧自的說著活,“我若護不得你,便與你同死!”
她忽然向天一指,“今日割袍,是我永泰自己的選擇,與你無乾,明日若天塌下來,我陪你一起頂。”
公主今日的表現很詭異,但她所說的話不禁讓周婉兒感激涕零。
夜更深,雨更急。
這大悅王朝真是個奇怪國度,雨總是下個不停。
永泰公主說完了想說,就要起身告辭,她還要回宮——不是回慈寧宮,而是去紫宸殿偏殿。
“我要當麵告訴皇兄,”公主垂目,眼裡顯示著決絕,“母後要殺婉兒,我要與她決裂。”
周婉兒說夜色已深,公主可先在白玉堂暫住一宿,可這位公主殿下是個執拗的性子:“婉兒你莫勸我,我決定回去就一定要回。”
“那……好吧!依了你,”周婉兒很無奈,“我讓兄長慎行用車送你。”
這是永泰公主的底線,她沒有拒絕。
一切妥當,周婉兒將公主送至巷口。
車馬剛出白玉堂巷口,便被一隊金吾衛攔下。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即刻回宮。”金吾衛統領拱手道。
永泰明白,這是她的皇兄在暗中保護她,自從那日雪參藏毒之後,皇兄對她的安危很上心。
她回頭望向雨幕深處那一點燈火——白玉堂,默默的為周婉兒祝禱一番,然後又換乘轎子。
在轎中,她忽地抬手,將發間金釵拔下,隨手拋進路邊積水裡——那是去年在她生辰之日,太後所賜之物。
“回宮!”她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決絕的冷意。
紫宸殿偏殿,天保皇帝立於禦階,玄袍如墨,目光複雜。
妹妹渾身濕透,立在他麵前,額頭抵地,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皇兄,我想出家修道,終身不踏慈寧宮一步,隻求你一事——保周婉兒無恙。”
皇帝沉默良久,他很了解這位妹妹的脾性,她決定了的事很難再改變。
於是,他雙手撫著她的肩,聲音低啞:“含涼殿已收拾乾淨,你先去住。其餘的事,皇兄來辦。”
他沒有責備,沒有勸慰,隻一句“皇兄來辦”,像山一樣,把妹妹護在身後,也把她與母後的裂縫,徹底一刀劃開。
含涼殿位於禦苑最北,地勢高爽,夏日亦帶三分寒意。
永泰入住當夜,即命人撤去錦帳華幔,隻留青紗素帳,案上供一尊小小木雕——那是周婉兒送她的小藥王像。
她換上一襲素白道袍,親手剪斷最後一縷金絲流蘇,投入銅鼎,火舌卷起,照得她麵容平靜如水。
“自此,我不是公主,隻是玄清。”她輕聲道,聲音被火聲吞沒,卻重重落在自己心上。
殿外,金吾衛日夜巡守,殿內,她每日抄經、碾藥、習針,再不過問慈寧宮一句。
偶爾夜深,她會推開北窗,望向白玉堂方向——那裡燈火如豆,卻像一顆永不墜落的星,照著她,也照著她與母後之間,那道再也縫合不了的裂口。
同一夜,白玉堂後室。
周婉兒將永泰割下的半截衣袖洗淨、熨平,疊得方方正正,放入一隻小小木匣,匣蓋內側,她用銀針刻下一行小字:
“割袍為誓,同罪同生。”
她合上匣蓋,指尖在木紋上輕輕摩挲,像撫摸一段不褪色的記憶。
窗外,雨停了,天邊泛起一線蟹殼青,像一把薄刃,慢慢劃開黑夜。
她忽然想起永泰公主在雨裡的背影——那背影瘦削,卻在她心底燃起一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亮,照著她即將踏上的血路,也照著她與太後之間的深壑。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極輕,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冷冽:
“永泰,你割袍斷恩,我便助你——拔刀斷罪。”
晨風掠過,吹起她裙角,像一瓣初綻的荷,花蕊裡,藏著淬毒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