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鬼門開。
京師一場牛毛細雨,給京師蒙上了一層細白的紗。
白玉堂後巷的石縫裡積著水,在燈籠的照映下,仿佛漂著一層血沫。
亥正,門被輕叩三聲,短促低沉。
阿苦披著蓑衣開門,雨聲趁機順著門縫灌入,簷燈晃了幾晃。
聽風吟立在階下,玄袍濕透,發梢滴水,卻顧不得拂去。
他隻從懷裡抽出一冊黃綾簿子,遞進來。
“你從哪弄到手的?”周婉兒站在廊下,翻開看了一下,“這也太……”
燈火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聲音壓得極低。
“煙波王爺,”聽風吟擰了擰衣袖,“他去找過我。”
“他這是什麼意思?”周婉兒冷笑,“害怕啦?”
“沒錯,”聽風吟點頭,雨水順睫落入眼,他眨也不眨:“原本想直接送進宮裡,可一想……”
他抬眼,眸色被雨洗得發亮,“萬一送進去,想撤回就難了,皇上……唉!”
周婉兒知道聽風吟在想什麼:
抄倉事件中,一張遺表差點氣死了皇帝,同時也讓皇帝下決心軟禁了太後,影響之深令人咋舌。
聽風吟顯然害怕了,他扛不下這排山倒海的壓力。
婉兒接過簿子,指尖觸到潮冷,像摸到一塊墳碑。
她側身讓路:“進來吧!衣服都濕透了”
“不必了。”聽風吟搖頭,目光落在簿子上,“你先看,我回去等你消息。”
說罷,他後退一步,隱入雨幕,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沒。
自抄倉事件後,聽風吟似乎在刻意躲著周婉兒,她有感覺,至於原因,她說不上來。
這反倒讓她產生了一絲失落感。
或許也是抄倉事件帶來的影響吧,她想。
關上門,阿苦抹去臉上雨水:“小姐,這簿子潮得能擰出水。”
婉兒沒答,隻將簿子捧到燈前,黃綾在火裡泛著幽潤的光。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略微一頓,但還是掀開了首頁。
“大悅二十年三月,撥鎮軍餉四十萬兩,入庫即轉慈寧宮暗庫,經手人吳知珩。”
墨跡濃黑,力透紙背,一筆“肆”字,尾鋒上揚,像一柄挑刀的彎鉤。
阿苦湊過來,小聲念:“四十萬兩……可昨兒個周大哥不是說,隻有三十萬兩嗎?”
婉兒心頭猛的一跳,麵色不動:“阿苦,將《本草綱目》殘卷取來。”
殘卷被阿苦端上來,焦邊脆得能碎成灰。
婉兒鋪平麻紙,對著燈火,用銀箸輕撥。
“三十萬兩”四字,墨跡稍淡,卻圓潤內斂,與“四十”的鋒芒,大相徑庭。
“同一筆撥款,兩本賬,兩個數。”婉兒低語,聲音像踩在薄冰上,“差的十萬兩,去哪兒了?”
她抬眼,燈焰在她瞳仁裡跳動,仿佛兩簇小小的鬼火。
阿苦被這目光嚇得縮了縮肩。
更鼓二響,雨聲稍歇。
門推開,啞婆李嬤嬤被阿苦扶進來。
她發間雨珠滾落,粗布衫貼著瘦小的身子,像一枚打著卷的枯葉。
婉兒授意阿苦關上門,燈影下,她隻是隨口一問:“嬤嬤可認得這賬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