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沉默著。他看著這具精致而空洞的軀殼,仿佛看到了一麵鏡子,鏡子裡麵,是曾經的自己。
這姑娘恐怕是在目睹了同伴的慘劇之後,以不知道什麼樣的手段從史東薇爾城中逃出來的。
她渴望“一樣”,並不是在認同葛瑞克那扭曲恐怖的“人體藝術”,而是因為無法承受那份獨自存活的、被噩夢和負罪感啃噬的巨大孤獨,仿佛這是一種對同伴的背叛。
在她那早已支離破碎的世界觀裡,她所能想到的最“勇敢”的事,竟是與同伴們一同赴死,一同變成那懸掛在蜘蛛肢體上的“蟲蛹”,以此終結那孤獨和無法償還的愧疚。
這是勇氣嗎?
不是的,姑娘,不是的,那是最深重、最可悲的懦弱啊。
“不是你的錯。”
路明非將大劍插在地上。他蹲下身,然後輕輕地單膝點地,盔甲的關節摩擦,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姑娘空洞的眼神緩緩抬起,茫然地聚焦在路明非沾著泥汙和血漬的臉上。
“不是你的錯,”他再次重複,“錯的,是那個又老又醜的半神,那個該死的接肢葛瑞克,這狗屁交界地,就是一坨巨大的、發臭的、凍硬了的狗屎。
你那些同伴……是英雄。”
是啊,這操蛋的交界地,律法破碎,半神瘋癲,怪物橫行,陰謀遍地,比一坨在泥坑裡發酵了八百年的屎還令人作嘔!它無時無刻不在試圖碾碎你、吞噬你、扭曲你,讓你變成瘋子、怪物或者一具冰冷的屍體。
女孩的眼睛有了一絲神采。
路明非繼續說道:
“但是,死亡絕對不是勇氣。真正的勇氣,是哪怕你知道現實就是一坨臭不可聞的狗屎,你也得睜大眼睛看清楚它的肮臟,然後,咬緊牙關,屏住呼吸,用儘你吃奶的力氣,在這坨狗屎裡扒拉出一口飯,然後吃掉它,活下去。
我想,你的同伴也不希望你死去吧。”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糙得過分。跟老騎士混久了,連說話都染上了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氣。
要是那老家夥在這兒,而對麵的人是自己,又會怎麼樣呢?
……路明非下意識地,手往身後虛捂了一下。
那老頭準會一腳把他踹個趔趄,然後罵罵咧咧地說,隻要他媽的還能喘氣,還能站著,就得給老子活下去!活著,才能找機會,把這操蛋的狗屎世界,狠狠糊回那些製造它的雜碎臉上!
就為了證明——老子還沒垮!還有人,沒被這狗屁地方馴服!
女孩空洞的眼裡,那點微弱的神采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搖曳著。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湧出,衝刷著她臉上的塵土和乾涸的血跡,留下道道汙濁的痕跡。
路明非看著女孩眼中那點微弱的光,心裡那根繃緊的弦稍微鬆了一點點。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下來,試探性地問到:
“現在呢?還想死嗎?”
女孩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仿佛被強行拽回了現實。她沉默了許久,久到路明非以為她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火苗又熄滅了。
“謝謝你。”她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報出一個名字:“我叫羅德莉卡。”
羅德莉卡。路明非在心裡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一個具體的、有名字的人,不再是“那姑娘”或者“幸存者”。
“我……”
羅德莉卡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試圖壓下翻湧的情緒:
“.....我還是想再去看看他們......去看看我的同伴們.......您先走吧......等我準備好了,我就會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