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棧直抽嘴角:“大哥,你竟然是這個意思嗎?”
江航揉著太陽穴,越想越覺得自己憋屈:“你就說,我是不是已經夠能忍了?”
他做事很少解釋,都是先做再說。
這一次耐著性子和夏正晨解釋了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
明明是夏正晨自己拎不清,不顧全大局,他才會忍不住發火。
換成其他人,他早就一拳打過去,讓對方閉嘴了。
金棧聽得頭痛:“我理解,我相信鬆蘿也理解。就事論事,你沒有做錯。可是航哥,放眼全世界,絕大多數的文化裡,沒有一個做女婿的,會用‘頂嘴’這個詞來形容嶽父。”
江航張了張嘴:“我是……”
金棧難得打斷他一次:“你記著,在牽扯到情感的關係裡,哪怕你再一片好心,態度也不能這麼硬。‘怎麼說’,大多時候比‘說什麼’更重要。”
江航喉結滾動了幾下,閉上了嘴。
煩,心裡壓著說不出的煩。
不隻煩,江航還覺得特彆累。
他重重仰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他’肯定沒有我現在這麼累。”
上個世界,夏鬆蘿失去了夏正晨這棵鬆樹,需要一棵新的鬆樹。
“他”隻用打敗其他情敵,就可以和她相依為命。
她這個落難千金,世界裡隻剩下“他”,隻能依賴“他”。
“他”是夏鬆蘿唯一的選擇。
可如今,夏正晨活著,她依然是那個被捧在手掌心裡的小公主,生活豐富多彩。
江航覺得自己就像個可有可無的邊角料。
從唯一選擇,變成了眾多選項裡的第一選擇。
即便如此,江航還是必須要救回夏正晨這條命。
失去至親的痛苦,他經曆過,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即使形勢對自己再不利,就算最終他什麼都得不到,也不想夏鬆蘿經曆這些。
金棧聽江航提到“他”,出主意:“你如果覺得太累,就去喝點酒,放‘他’出來替你收拾殘局。”
江航說他兩瓶啤酒就倒,金棧是不信的。
隻是酒精的作用,麻痹了他的理性“程序”,令他的情感記憶“程序”占據了上風。
在這兩套“程序”沒有完全兼容之前,這樣的切換,看上去很像是人格分裂。
“鬆蘿去了掮客老宅,齊渡也在那邊,很安全。更何況‘他’本來就是你,你根本不用懷疑‘他’的本事。”金棧遲疑了下,“說不定,‘他’比現在的你,更懂得怎麼保護鬆蘿。”
江航冷笑:“少出餿主意了,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不去麵對,讓‘他’去收場,和鴕鳥有什麼區彆?”
金棧直言不諱:“因為你現在道行還不夠,這複雜的局麵你處理不來,隻會把事情搞得更砸。聽我一句勸,讓‘他’來。”
“搞砸就搞砸。”江航語氣冷淡,轉頭看向車窗外。
他隻管救人,問心無愧就好。
至於其他的,彆人愛怎麼想怎麼想。
他不在乎。
……
掮客老宅中。
蘇映棠為夏正晨父女倆,安排了一套安靜的兩室一廳。
客廳裡,夏正晨坐在沙發上,已經語重心長地勸了很久:“江航這個人,可能確實很有本事。但他這種強勢的性格,根本不適合你……你真受得了?”
“還是說,上周目他願意為你殉情,你被這種至死不渝打動了?”
夏鬆蘿坐在對麵的沙發上,耷拉著腦袋,老實聽著,不吭聲。
“聽著,愛情是最靠不住的東西,是由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造成的生化風暴。這種生化風暴,通常隻能持續三年。”
夏正晨屈起手指,敲了敲麵前的茶幾,“上周目,你隻是死在了這個時效內,死在了他最愛你的時候。如果你們在一起三年以上,他未必還會選擇重啟人生。”
夏鬆蘿依然不說話,盯著茶幾中央繪著民族風紋樣的茶壺。
夏正晨有些看不懂她的情緒,這讓他感覺不太妙:“夏鬆蘿,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我聽見了,你講的都是科學。”
夏鬆蘿朝他望過去,眼神裡寫滿了困惑,“可是,如果什麼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為什麼還會有哲學?你除了科學,不是還很愛談哲學?你怎麼不談哲學了?”
夏正晨微微楞,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這個……”
他“這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夏鬆蘿撇了撇嘴:“你不是經常教我嗎?科學擅長解釋原理,而哲學探討意義。人生不是非此即彼,很多重要課題,比如愛情、生存、死亡……這些都是科學和哲學的雙重問題,不能片麵。”
“你就說,你是不是在用科學原理,來否定江航為我殉情的哲學意義?是不是片麵的?”
夏正晨徹底被她問住了,嘴唇動了又動,半響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前講的這些理論,她竟然都聽進去了,並且聽懂了。
還能拿來反駁他?
夏鬆蘿又聳了聳肩:“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要想那麼遠呢?”
她和江航之間,現在還談不上愛情。
哪一天,有愛情了就在一起。
日子久了,感情淡了,想分開就分開。
順其自然不就行了,想那麼多乾什麼呢?
夏鬆蘿心情不太好,不想再討論江航,她反客為主:“爸,你既然把愛情看的這麼透徹,你對你的白月光真沒一點感情了?”
夏正晨回得堅決:“沒有。”
夏鬆蘿才不信:“那稍後和她對上,你會對她手下留情嗎?”
夏正晨依然堅決:“不會。”
夏鬆蘿“嗬”了一聲:“那你說說看,你二十三歲離婚,一直到現在都沒再婚,究竟是忘不了我的刺客媽,還是你的雙天賦白月光?”
夏正晨坐正身姿,語氣沉沉:“沒有忘不了誰,就隻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遇不到,完全沒必要為結婚而結婚。”
夏鬆蘿信他才怪,趁機詢問:“對了,莫守安為什麼會有雙天賦?不是說十二客的天賦會相衝,一個人血脈裡隻能存在一種天賦?”
夏正晨點頭:“是這樣。”
“莫守安是怎麼回事?”
“那是對正常人類而言,莫守安已經不屬於正常人類的範疇了。”夏正晨提起來這事兒,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識破這場騙局的?正是因為她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
夏鬆蘿倏然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她、她難道是一隻真的狐狸精?根本看不出來啊!不對,這世界竟然有妖精嗎?”
“她不是狐狸精,我隻是打個比方。但在唐朝以前,的確是有妖精的。”夏正晨說,“如今已經進入末法時代,靈氣稀薄,妖精幾乎快要絕跡了。即便有,也躲藏的很嚴實,很少出現於人類社會。”
夏鬆蘿追問:“那莫守安是什麼?”
夏正晨捏了捏眉心,透出濃濃的疲憊:“過兩天不是要坐下來和談麼?你很快會知道,我不想說兩次。”
實則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兩天需要仔細想一想,到底該怎麼說清楚這筆爛賬。
夏正晨站起身,下意識想去酒櫃拿酒。
卻又停下步子,重新坐了下來,提起了茶幾上的茶壺。
他緩緩倒了杯茶,沉默地看著杯中升騰起的霧氣。
“還有一件事。”夏正晨雙手捧著茶杯,沒有抬頭,“鬆蘿,你如果喜歡你的刺客天賦,那就不封了。但從這一刻你必須要記住。”
夏鬆蘿認真聽:“記住什麼?”
夏正晨抬起頭,嚴肅說:“少用你的天賦,雙手儘量彆沾太多血腥。純血刺客是為殺戮而生的,我怕你有一天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殺心。”
他這罕見的警示眼神,令夏鬆蘿頭皮發麻:“殺心是什麼?”
夏正晨凝視她片刻,神色又鬆弛下來,甚至露出幾分欣慰:“但我現在覺得,是我多心了。記著就行了,去睡覺吧。”
夏鬆蘿看他重新低下頭,語氣不容拒絕,就不追問了。
剛把臥室門推開,她又想起來一件事。
這事兒太重要了,夏鬆蘿必須問清楚,不然睡不著:“爸,齊渡說你好像也有兩種天賦,你難道也不屬於你口中的正常人範疇?”
那她呢?
夏正晨轉頭看她:“你是說止戈?止戈是政客的法器,早些年最後一個政客舍棄了身份,法器落在了你爺爺手裡,拿著用一用,不是我的天賦。”
“嚇我一跳。”夏鬆蘿撫了撫胸口,小聲試探著問,“那咱們夏家究竟是哪一‘客’啊?”
“夏家隻有你是刺客,其他人什麼‘客’都不是。”
夏正晨看她小嘴微微張開,又要問問題。他抬手製止,“可以了,乖乖去睡覺,讓我安靜一會,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
夏鬆蘿走進臥室裡,關上門,留夏正晨一個人在客廳裡坐著。
她拿出手機瞅一眼,雖然微信把江航拉黑了,卻可以打電話、發短信。
但他始終沒有一點動靜。
夏鬆蘿心裡是能理解他的,但這一次真的控製不住火氣,這混蛋實在太過分了,超出了她能忍受的限度。
可是另一方麵,她有一點擔心。
萬一鬨得太僵,不好收場了怎麼辦。
畢竟這家夥除了性格不行,其他方麵還是很優秀的。
再加上一周目的羈絆,她不太想錯過他。
而且,從“他”身上可以看出來,這家夥還是可以被調教好的。
夏鬆蘿指尖懸在屏幕上,想把他的微信從黑名單裡解除,試試看怎麼溝通。
最終還是惱火著放棄了。
絕對不能就這麼輕易搭理他!不然他根本認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會改,以後不得反了天了。
夏鬆蘿氣呼呼的把手機放床頭充電,回來打開行李箱,把洗護用品和睡衣拿出來,去洗澡。
等洗好以後,一邊拿著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長發,一邊拉開了浴室的門。
完全沒料到,門口竟然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斜倚門框,但額頭卻抵在門板上。
門被她拉開後,他失去支撐,整個人向前傾,栽倒在她身上,順勢一把抱住了她。
夏鬆蘿險些驚叫出聲,幸好這種場麵,她也是有經驗了,及時張口咬住他的衣領,硬生生把尖叫咽了回去。
她胸口砰砰亂跳,驚慌失措,試圖掙脫卻被箍得動彈不得,極小聲嗬斥:“你瘋了嗎,是不是真想把我爸氣死?”
說完,才從他身上聞到一絲淡淡的酒氣。
她心頭一沉,頓時意識到這個不是江航本尊,是“他”。
果然,被她罵過以後,他把額頭輕輕抵在她肩窩裡,聲音發沉卻軟得不像話,聽著委屈極了:“老婆,我知錯咗啦,你唔好唔理我,得唔得啫?”
夏鬆蘿根本顧不上他在說什麼,一條手臂慌著摸索出去,先把浴室門“砰”一聲推上。
萬一被爸爸聽見動靜,那可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