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那聲怒吼,像從喉嚨深處炸開的驚雷,震得院心老槐樹上的枯葉簌簌往下掉,幾片碎葉飄落在武大郎尚在滲血的衣襟上,又被風卷走,像極了這卑微生命的飄搖。他周身的赭色短打被怒火撐得緊繃,肌肉賁張,每一寸線條都透著毀天滅地的力道——景陽岡上打虎時的凶性,此刻全被喚醒,比麵對猛虎時更盛三分,因為這一次,是最疼他的兄長被人欺辱至瀕死。
李三的瞳孔裡,武鬆的拳頭越來越近,近得能看清他指節上因用力而凸起的青筋,能感受到拳風裡裹挾的、帶著血腥氣的寒意。他想躲,想抬手格擋,可身體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腳發軟,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前一秒還掛在臉上的邪淫笑容,僵成了扭曲的驚恐,嘴角的涎水還沒來得及擦掉,拳頭就已經撞上了他的麵門。
“砰!!!”
悶響炸開的瞬間,李三覺得自己的頭骨都在震動。鼻梁骨斷裂的脆響,比他當年在江湖上挨的刀傷更刺耳,劇痛順著神經直衝頭頂,眼前瞬間一片漆黑。他甚至沒來得及哼一聲,整個人就像被投石機拋出去的沙袋,雙腳離地,向後倒飛——途中撞翻了武大郎摔在地上的米缸,殘餘的米粒撒了他一身,沾著他噴出來的血,變成了紅白相間的泥團。
他重重砸在院牆根下,後背撞上那棵老槐樹的樹乾,震得樹影搖晃。落地時,他的臉先著地,青石板上瞬間濺開一片暗紅的血花,幾顆帶血的碎牙從他嘴裡滾出來,落在旁邊的草葉上,黏著露水,看著格外猙獰。他抽搐了兩下,腦袋一歪,徹底昏死過去,額角的血順著石板縫往下滲,在牆根積成一小灘。
黑熊看得目瞪口呆,同伴的慘狀像冰水澆在他頭上,卻也激出了他幾分蠻力。他怪叫一聲,忘了害怕,揮著蒲扇大的拳頭,朝著武鬆的後心砸去——他的拳頭能打死一頭豬,自認這一下至少能把武鬆砸得踉蹌。
可武鬆像背後長了眼睛,連頭都沒回。左臂猛地向後掄出,動作快得隻剩一道殘影,手肘精準地撞在黑熊的拳頭上。“咚”的一聲,黑熊隻覺得自己的拳頭砸在了燒紅的鐵柱上,指骨劇痛難忍,像是要碎了,疼得他嘶嘶抽氣,拳頭瞬間垂了下去,指關節已經泛了青。
還沒等他收回手,武鬆已經旋風般轉過身。那雙赤紅的眼睛,此刻沒有半點溫度,像兩團燃燒的冰,死死盯著黑熊,裡麵翻湧的殺意,讓黑熊渾身發冷,連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意。他想後退,想求饒,可雙腳像灌了鉛,挪不動半步。
武鬆的左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黑熊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他的手指像鐵鉗,越收越緊,指節泛白,能清晰地聽到黑熊腕骨被擠壓的“咯吱”聲。黑熊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浸濕了他的黑短褂。
“哢嚓!”
脆響再次響起,黑熊的手腕被硬生生捏斷!他再也忍不住,發出殺豬般的淒厲慘叫,聲音刺破了小院的寂靜,引得院牆外傳來幾聲模糊的驚呼。他的身體劇烈抽搐,另一隻手想去掰武鬆的手,卻被武鬆一把揮開,力道之大,讓他的胳膊撞在自己的胸口,疼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武鬆依舊沒停。他鬆開黑熊的斷腕,右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黑熊的腹部。黑熊的慘叫戛然而止,嘴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聲音,眼珠暴凸,像是要從眼眶裡滾出來。他的身體弓成了蝦米,胃裡的酸水、苦膽水,還有沒消化的早飯,混合著血沫,一起從他嘴裡嘔出來,濺在武鬆的鞋上,黏糊糊的。
武鬆順勢抬起膝蓋,一記沉重的膝撞,頂在黑熊的下巴上。“哢嚓”一聲,黑熊的下巴被撞碎,牙齒混著血沫噴出來。他的身體被撞得向上飛起半尺,然後像破麻袋一樣,軟軟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隻有胸口還在微弱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整個打鬥過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個在清河縣橫行霸道的打手,在暴怒的武鬆麵前,連還手的資格都沒有,像兩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
小院裡瞬間靜了下來,隻剩下武鬆粗重的喘息聲,還有李三、黑熊偶爾發出的無意識**。風從院門外吹進來,帶著晨霧的涼意,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反而讓那股味道更濃,嗆得人喉嚨發緊。
潘金蓮僵在原地,雙手死死捂住嘴,指甲都嵌進了肉裡,卻沒感覺到疼。她的臉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武鬆。以前的武鬆,雖然沉默寡言,卻帶著幾分沉穩,可現在的武鬆,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殺神,渾身是血,眼神裡的殺意,讓她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腳後跟撞到了身後的門檻,差點摔倒。她的目光掃過地上的血跡,掃過李三、黑熊的慘狀,最後落在武鬆身上——他的赭色短打沾了血,臉上也濺了幾滴,額角的新疤在晨光下泛著紅,整個人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狠厲。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比麵對西門慶的打手時更甚——她怕武鬆會遷怒於她。
武鬆卻沒理會她,也沒再看地上的兩個打手。他的眼裡,此刻隻有躺在牆根下的武大郎。他猛地轉身,腳步踉蹌了一下——剛才的打鬥用了太多力氣,又被悲痛衝昏了頭,此刻才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穩住身形,一個箭步衝到武大郎身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扶起武大郎,卻又怕碰疼了他,手指在半空中猶豫了片刻,才輕輕托住武大郎的後背。
“大哥!大哥!”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平時洪亮的嗓音,此刻變得沙啞,“你醒醒!我是二弟!武鬆!”
武大郎的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靠在武鬆的懷裡,臉色是死人般的金紙色,嘴唇發紫,毫無血色。他的胸口有一個清晰的腳印,是李三的靴子印,深褐色的,印在他洗得發白的粗布衣上,格外刺眼——那一腳踹得極重,布料都陷進了肉裡,能隱約看到下麵凸起的肋骨形狀,顯然已經斷了。
鮮血不斷從武大郎的嘴裡、鼻孔裡湧出,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淌,滴在武鬆的手背上,滾燙的,像烙鐵一樣。武鬆能感覺到懷裡的人越來越輕,體溫也在慢慢下降。他趕緊伸出手,探向武大郎的鼻息——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武大郎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渙散,像蒙了一層霧。他似乎聽到了武鬆的聲音,眼球微微轉動了一下,艱難地聚焦。他看到了武鬆,看到了他臉上的血,看到了他眼裡的淚,嘴唇哆嗦著,想要說話,卻隻能發出極其微弱的、含混不清的氣音。
“二……二弟……”他的聲音像蚊子叫,每說一個字,就有更多的血從他嘴裡湧出來,染紅了武鬆的衣襟,“他……他們……西……西門……慶……”
他想說“是西門慶的人打的”,想說“你要為我報仇”,可話到嘴邊,卻隻剩下幾個破碎的字。他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抓住武鬆的胳膊,手指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落在地上,沾了血和塵土。
“大哥!彆說話!”武鬆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燙地砸在武大郎的臉上,“我帶你去找郎中!王太醫!我這就去請王太醫!你撐住!一定要撐住!”
他說著,就要抱起武大郎往外跑。可剛一用力,武大郎的身體就猛地抽搐了一下,頭歪向一邊,嘴裡湧出一大口血,濺在武鬆的臉上。武鬆能感覺到懷裡的人徹底沒了動靜,鼻息也消失了——那微弱的、像風中殘燭的氣息,徹底熄滅了。
武大郎的眼睛還睜著,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瞳孔裡映著老槐樹的枝椏,沒有一絲光彩。他的嘴角還殘留著血跡,像是在無聲地控訴著這世間的不公,控訴著西門慶的狠毒,控訴著自己這一生的卑微和窩囊。
“大哥!!!”
武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聲音震得院牆外的樹葉簌簌作響,引得幾隻麻雀驚慌地飛起,在天空中盤旋了幾圈,又落回遠處的樹上。他緊緊抱著武大郎的屍體,身體劇烈地顫抖,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從他赤紅的雙眼中洶湧而出,混合著武大郎的血,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滴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濺起小小的血花。
他想起小時候,爹娘去世得早,是大哥武大郎一手把他拉扯大。那時候家裡窮,武大郎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做炊餅,賣了錢,自己舍不得吃,全給武鬆買肉吃;冬天冷,武大郎把唯一的厚被子給武鬆蓋,自己裹著薄毯子,凍得瑟瑟發抖;有人欺負武鬆,武大郎明明打不過人家,卻還是會擋在他前麵,喊著“彆打我弟弟”。
他想起自己打死老虎後,大哥有多高興,拿著他賞的銀子,買了酒和肉,拉著他的手,笑得合不攏嘴,說“我弟弟是英雄”;想起自己做了都頭後,大哥每天都跟街坊說“我弟弟現在是官了,能保護我了”,語氣裡滿是驕傲。
可現在,他這個“英雄”,卻沒保護好大哥。他讓大哥被人欺負,被人毆打,最後死在自己的懷裡,死得這麼慘,這麼窩囊!
“是我……都是我的錯……”武鬆的聲音哽咽,抱著武大郎的手越來越緊,指甲嵌進了自己的肉裡,滲出血來,“我不該閉門不出,我不該沒早點發現,我不該……”
他的自責像毒蛇一樣,啃咬著他的心。他恨西門慶,恨李三,恨黑熊,更恨自己的無能!西門慶這三個字,像最惡毒的詛咒,在他的腦海裡盤旋,點燃了他心中最原始的、毀滅一切的複仇火焰——他要殺了西門慶!要讓他血債血償!要讓他為大哥的死,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他輕輕放下武大郎的屍體,動作慢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幫武大郎合上眼睛——那雙眼至死都沒瞑目,此刻終於閉上了,卻依舊透著一股不甘。他又整理了一下武大郎的衣襟,把他胸口的腳印儘量撫平,然後脫下自己的赭色短打,蓋在武大郎的身上——短打雖然沾了血,卻比武大郎的粗布衣暖和,他想讓大哥走得暖和點。
做完這一切,他緩緩站起身。周身的骨骼發出“劈啪”的爆響,一股比剛才更恐怖、更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仿佛連院子裡的空氣都要凍結了。晨霧還沒散,陽光透過霧照進來,落在他身上,卻沒帶來半點暖意,反而讓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地上的血跡上,像一條黑色的毒蛇。
他的目光先是掃過地上昏死的李三和黑熊,那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冰冷的殺意,仿佛在看兩個已經死了的人。他心裡已經有了盤算——這兩個人,不能就這麼算了,等他料理完大哥的後事,再慢慢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