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撩著簾子走了進來,身上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裙,手裡捧著一個青色的布包,臉上堆著假笑,嘴角咧開,露出幾顆黃牙,聲音尖細得有些刺耳:“哎呀,姨娘這院子真是越來越氣派了,難怪老太太看重您。”
她一邊說,一邊眼神四處掃視,落在院子裡的海棠花、新換的炭盆上,眼神暗了暗,最後才落在沈月娥尚未顯懷的肚子上,視線在上麵停留了片刻,才移開。
“太太說了,月姨娘如今是府裡的大功臣,懷了老爺的骨肉,一切用度都得是最好的。”王善保家的把布包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幾匹軟煙羅——有月白色的、水藍色的,還有淡粉色的,布料輕薄得像煙霧,陽光照在上麵,能看到布料上細細的紋路,漂亮得很。
“姨娘您瞧瞧,這可是江寧織造新進貢的軟煙羅,宮裡的娘娘們也不過就用這個做裡衣,軟和、透氣,最適合您這樣有孕的主子穿了。”王善保家的拿起一匹月白色的軟煙羅,抖開給沈月娥看,語氣裡滿是“羨慕”。
沈月娥看著那軟煙羅,心裡卻沒什麼波瀾——邢夫人突然送這麼貴重的東西來,絕不可能是真心關懷她,這裡麵一定有貓膩。
“有勞太太費心了,也多謝王媽媽跑一趟。”沈月娥微微點頭,語氣平淡,臉上沒什麼笑意,“翠兒,把東西收下,再去取些點心來,給王媽媽嘗嘗。”
“哎!”翠兒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屋裡。
“彆彆彆!”王善保家的連忙擺手,“姨娘客氣了,老奴還有事要回太太的話,就不打擾了。”她雖然這麼說,卻沒起身,反而拉著翠兒的手,又開始東拉西扯。
“說起來,趙姨娘那邊聽聞姨娘有喜,可是高興得很呢。”王善保家的壓低聲音,湊到沈月娥身邊,語氣帶著幾分“神秘”,“老奴昨日去那邊送東西,還聽見趙姨娘跟她身邊的丫鬟說,府裡又要添小少爺了,往後更熱鬨了!”
沈月娥心裡冷笑——誰不知道趙姨娘仗著生了個兒子,平日裡沒少擠兌她,看她不順眼?如今她懷了孕,趙姨娘豈會真心高興?王善保家的這話,明著是說趙姨娘關心她,暗地裡卻是在提醒她:府裡嫉恨她的人,可不止邢夫人一個,趙姨娘也盯著她的肚子呢!
這是想挑唆她和趙姨娘的關係,讓她們內鬥,邢夫人好坐收漁翁之利啊。
“勞趙姨娘掛心了。”沈月娥淡淡開口,語氣沒什麼起伏,既不接話,也不表露情緒,“隻是我如今身子重,也沒精力去拜訪趙姨娘,等日後身子好些了,再去謝她。”
王善保家的見沈月娥不上當,臉上的假笑僵了僵,又東拉西扯了幾句,說什麼府裡的丫鬟婆子都羨慕沈月娥有福氣,又說老太太最近常提起沈月娥,總之就是沒話找話,想多待一會兒,看看攬月軒的情況。
沈月娥心裡清楚她的心思,卻沒點破,隻是偶爾應一聲,態度冷淡。王善保家的自覺無趣,又待了片刻,才悻悻地告辭了。
王善保家的一走,沈月娥臉上的平靜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翠兒,把那些軟煙羅拿到東廂房去,仔細檢查一遍,尤其是布料的邊角和接縫處,看看有沒有異樣。”沈月娥吩咐道,語氣嚴肅。
“哎!”翠兒不敢怠慢,連忙把布包抱起來,快步往東廂房走去。東廂房平日裡沒人住,隻有一些雜物,安靜得很,適合檢查東西。
沈月娥也跟著走了過去。
翠兒把軟煙羅一匹匹展開,鋪在地上。陽光從東廂房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布料上,能清晰地看到布料的紋路。翠兒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檢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姨娘,這匹水藍色的好像沒什麼問題。”翠兒拿起水藍色的軟煙羅,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這淡粉色的也還好。”
沈月娥沒說話,拿起那匹月白色的軟煙羅,湊到陽光下仔細看。忽然,她的目光頓住了——在布料的邊緣,靠近接縫處的地方,有一些淡黃色的斑點,很小,顏色也很淺,幾乎和布料融為一體,若不是在陽光下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把鼻子湊近那些斑點,輕輕吸了一口氣——一股極淡的、類似黴變又帶著些許腥氣的味道,鑽進了她的鼻子。
“翠兒,你來看這裡。”沈月娥指著那些斑點,聲音低沉。
翠兒連忙湊過來,順著沈月娥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些斑點:“這……這是什麼啊?是布料發黴了嗎?可這是新送來的軟煙羅,怎麼會發黴?”
沈月娥搖了搖頭,臉色凝重:“不是發黴。這味道不對勁,而且這些斑點太規整了,不像是自然發黴的樣子,倒像是被人特意熏上去的。”她心裡對邢夫人的狠毒又多了幾分認知——上次是在香裡動手腳,這次是在布料上,手段一次比一次隱蔽,一次比一次陰毒。
“那……那這東西會不會對姨娘不好啊?”翠兒看著那些斑點,聲音都有些發顫。
“肯定不是好東西。”沈月娥把軟煙羅疊起來,放在一邊,“把這些軟煙羅都單獨收起來,放在櫃子最裡麵,遠離我的日常衣物,千萬不要碰,也彆讓其他人碰到。”
“好!”翠兒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地把軟煙羅疊好,放進一個空的木櫃裡,還特意上了鎖。
沈月娥看著那鎖上的銅環,心裡卻沒多少安全感——邢夫人這次沒成功,下次還會用什麼手段?她一個人,真的能防得住嗎?
接下來的幾日,沈月娥一直心神不寧。她知道,僅憑她和翠兒兩個人,就算再小心,也總有疏漏的時候。對手在暗,她在明,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
她需要盟友,需要一個能幫她分辨這些陰私手段、能給她提供信息的人。
思來想去,沈月娥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潘金蓮的身影。
潘金蓮那日不僅提醒了她“凝神香”的問題,還知道“血竭藤”的來曆,甚至連蘇十三的動作都清楚——這女子看似不起眼,卻像個活字典,對後宅的陰私手段、府裡的人情世故,都了如指掌。而且,她消息靈通,連邢夫人院裡丫鬟的下場都知道。
雖然沈月娥不知道潘金蓮的動機是什麼,也不知道她背後藏著什麼人,但至少目前,她們在應對邢夫人這一點上,利益是一致的——潘金蓮似乎也不想讓邢夫人的計劃得逞。
“或許,可以找她試試。”沈月娥心裡打定了主意。
她從首飾盒裡拿出一對珍珠耳墜——這對耳墜是她以前攢錢買的,東珠大小均勻,瑩潤有光澤,串在赤金的細鉤上,不算格外貴重,卻也精致得很,平日裡她不常戴,用來做謝禮正好。
“翠兒,你把這對耳墜送到潘金蓮姑娘那裡去。”沈月娥把耳墜放在一個小錦盒裡,遞給翠兒,又拿出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衣料有異,望妹解惑”八個字,“把這張紙條也一並給她,就說我多謝她那日提點,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好,姨娘放心,我一定送到。”翠兒接過錦盒和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好,轉身就去了。
翠兒去了約莫一個時辰,就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描金的小盒子。
“姨娘,潘姑娘讓她身邊的丫鬟把這個交給我,說讓您親自打開。”翠兒把小盒子遞給沈月娥,語氣帶著幾分好奇,“那個丫鬟說,潘姑娘說了,您的事,她知道了。”
沈月娥連忙打開小盒子——裡麵放著一張字條,還有一個用桑皮紙包著的小紙包,紙包上係著紅繩。
她先拿起字條,上麵的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絲剛勁:“此乃‘腐肌草’汁液提煉之物,無色無味,沾染皮膚可致紅腫潰爛,久聞其氣則傷及內裡。姐姐慎之。紙包內為解此毒之藥粉,以溫水衝泡,擦拭布料即可除毒;若不慎沾染皮膚,亦可用此水擦拭患處。”
沈月娥看著字條,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潘金蓮不僅識得這“腐肌草”,連解藥都準備好了!這腐肌草她聽都沒聽過,潘金蓮卻了如指掌,甚至連解藥都有,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她又打開那個紙包,裡麵是白色的粉末,細膩得像麵粉,用指尖撚了一點,感覺滑膩,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草藥香。
“翠兒,你立刻用溫水把這藥粉泡開,然後把那匹有問題的軟煙羅取出來,用泡好的水仔細擦拭那些斑點。”沈月娥連忙吩咐道,語氣急切,“記得戴著手套,彆讓皮膚碰到藥粉和水。”
“好!”翠兒也知道事情緊急,連忙戴上手套,取來溫水,把藥粉泡開,然後拿出那匹月白色的軟煙羅,用軟布蘸著藥水泡的水,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些淡黃色的斑點。
神奇的是,隨著擦拭,那些斑點慢慢變淡,最後竟完全消失了,連那股淡淡的腥氣也沒了。
“真的好了!”翠兒驚喜地喊道,“姨娘,您看,斑點沒了!”
沈月娥走上前,仔細看了看軟煙羅,果然,那些斑點消失得無影無蹤,布料又恢複了原本的潔白。她又聞了聞,那股腥氣也沒了,隻剩下布料本身的清香。
“太好了。”沈月娥鬆了一口氣,心裡對潘金蓮的忌憚卻更深了——這個女人,太不簡單了。
經此一事,沈月娥和潘金蓮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默契。潘金蓮給她提供信息和幫助,沈月娥則欠她人情;她們沒有明說結盟,卻在暗地裡互相配合,應對邢夫人的暗算。
隻是沈月娥心裡清楚,這種默契隨時可能破裂——一旦她們的利益不再一致,潘金蓮隨時可能轉身對付她。她不能完全依賴潘金蓮,最終還是得靠自己。
規格的提升,給沈月娥帶來的不是安逸,而是更深的危機。
明麵上,她是府裡的功臣,懷了老爺的骨肉,老太太看重,王熙鳳“關懷”,吃穿用度都升了級,風光無限;可暗地裡,邢夫人的暗算層出不窮,常嬤嬤的監視無處不在,趙姨娘也虎視眈眈,還有那些不知道身份的人,也在盯著她的肚子。
她就像被架在火上烘烤,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提心吊膽。
王熙鳳派來的常嬤嬤,雖然不再明目張膽地立規矩,卻總在暗地裡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吃飯時,常嬤嬤會盯著她吃了多少;她散步時,常嬤嬤會跟在身後,記著她走了多久;甚至她和翠兒說話,常嬤嬤都會豎著耳朵聽,試圖從隻言片語裡找到些什麼。
潘金蓮的幫助雖然有用,卻也讓她心裡不安——她不知道潘金蓮想要什麼,也不知道這份幫助會持續多久,更不知道潘金蓮會不會在某個關鍵時刻,反過來利用她。
還有蘇十三,他雖然動了手,除掉了那個遞香爐的丫鬟,卻再也沒有聯係過她——他就像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獵手,靜靜地觀察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手,也不知道出手是為了幫她,還是為了利用她。
沈月娥感覺自己像是走在一條狹窄的鋼絲上,腳下是萬丈深淵,兩側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稍不留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不算太熱,也不算涼。沈月娥扶著翠兒的手,在院子裡慢慢散步。院子裡的海棠花開得正豔,粉色的花瓣在陽光下格外好看;青石板上的青苔被曬得有些乾燥,踩上去不滑了。
她輕輕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雖然還感覺不到孩子的動靜,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血脈相連的羈絆——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這冰冷後宅裡唯一的希望,也是她最大的軟肋。
“孩子,娘親一定會護你周全。”沈月娥在心裡默念,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而銳利。不管前路多麼艱險,不管有多少人想傷害這個孩子,她都不會放棄——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意外降臨的小生命,她必須撐下去。
翠兒跟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把團扇,輕輕給她扇著風,小聲說:“姨娘,您慢點走,累了就歇會兒。”
沈月娥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就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喧鬨聲——有女子的哭罵聲,還有丫鬟的勸阻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放開我!你們這些小蹄子,敢攔我!”一個尖利刺耳的女聲響起,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憤怒,“我要見那個狐媚子!沈月娥!你給我出來!”
是趙姨娘的聲音!
沈月娥的腳步猛地一頓,身體僵了一下,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趙姨娘怎麼會來這裡?還鬨得這麼大張旗鼓,不顧體統!
“她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懷上老爺的種!”趙姨娘的哭罵聲還在繼續,夾雜著推搡的聲音,“我的哥兒才是老爺唯一的指望!她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懷上的!讓我進去!我撕爛她的臉!看她還怎麼迷惑老爺!”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被這聲音驚動了,紛紛圍了過來,卻不敢上前阻攔,隻能焦急地看著沈月娥。
沈月娥緩緩轉過身,看向院門的方向,眼神裡滿是冷意——趙姨娘這是忍不住了,想直接動手?還是有人在背後挑唆,讓她來當這個出頭鳥?
她正想著,就看到常嬤嬤從屋裡走了出來,站在她身邊,眼神緊緊盯著院門方向。沈月娥無意間瞥了常嬤嬤一眼,竟看到她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嘴角還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期待,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沈月娥的心猛地一沉——常嬤嬤這反應,不對勁!難道趙姨娘來鬨,和她有關?
院門外的喧鬨聲越來越近,趙姨娘的哭罵聲也越來越清晰。沈月娥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眼神變得堅定——不管是誰在背後搞鬼,不管趙姨娘是來乾什麼的,她都不能退縮。
她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就必須勇敢地麵對這一切。
(本集完)
第63集《巧雲妒火燃心熾》簡單內容提示:
趙姨娘(巧雲)因沈月娥懷孕備受刺激,聯想到自己地位可能不保,兒子也可能失寵,妒火中燒,行為愈發失控。趙姨娘可能在請安時或公共場合,借機對沈月娥冷嘲熱諷,言語惡毒,甚至故意衝撞,企圖製造“意外”。邢夫人一係可能暗中煽風點火,利用趙姨娘的嫉妒之心,慫恿她做出更過激的行為,企圖借刀殺人。沈月娥麵對趙姨娘的公然挑釁,保持冷靜,不與之正麵衝突,或借助王熙鳳的權威、老太太的疼愛予以化解,並反將一軍。趙姨娘的瘋狂舉動會引發怎樣的後果?她會否成為彆人手中更危險的刀?沈月娥能否在應對趙姨娘的同時,繼續防備其他更隱蔽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