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看熱鬨的林警官表情怪異,跟背後的同事們對視了一眼,眼神裡都滿是耐人尋味的意味。
“今天麻煩各位了。”
相原跟警官們點頭致意,撐起傘走進暴雨裡。
“哎我說你這死孩子,怎麼跟長輩說話的?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們這倆小崽子靠著那家破風水堂能活幾天?”親戚們氣急敗壞,但考慮到是在警署門口,才沒有當場起衝突。
圍觀的警官們麵麵相覷。
林警官更是搖了搖頭,雖然她被人囑托過要儘量關照一下這家人,但清官委實是難斷家務事。
但好在,這孩子也不傻。
相原獨自一人穿過了斑馬線,恰好有一輛巴士撞破風雨馳騁而來,把那些喧囂和吵鬨的聲音跟自己隔開。
馬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淅瀝瀝的下。
相原的心情有些悵然,倒不是因為親戚們的醜陋嘴臉。
而是因為大伯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二叔的那家店,的確是賺不到什麼錢。
沒有人知道當年畢業於北大的二叔為什麼要放棄那些高薪的工作跑回老家經營一家不賺錢的風水堂,這顯然是一個非常荒唐的決定,不符合正常的邏輯。
但二叔的確把這家店視作人生最寶貴的心血成果,這些年來這老小子每次喝醉酒都會笑著說,如果以後他出了什麼意外的話,那麼就要由相原來繼承他的事業了。
畢竟相原也算他的半個兒子。
二叔是一個很不正經的人,平日裡嬉皮笑臉的隻會說一些白爛話,但唯獨說到那家風水堂時格外認真,這些年還逼著他學了很多風水堪輿學的知識,以及店裡的規矩。
相原摸索著口袋裡的那把鑰匙。
“到底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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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府街十二號的巷子永遠都是那麼幽靜。
相原撐著傘從淋漓著雨滴的梧桐樹下走過,沿途是一排貼瓷磚的老式住宅樓,樓底都是對外出租的古玩商鋪,大多是紅漆純木的複古門頭,藍底金字的招牌舊得掉渣。
“古意居,文軒閣,也都倒閉了啊……”
他望著那些老舊的招牌,輕聲說道。
這一片街區都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留下來的老破小建築,曾經是紅極一時的文化街,但如今已經無人問津,隻有幾家雜貨鋪還在苟延殘喘,有點本事的人早就搬走了。
濕潤的空氣裡彌漫著雨後獨有的植物濃香,隱約還能聽到不知道哪裡來的吵架聲和小孩嬉鬨的聲音。
黃昏時分已經有些住戶亮起了燈,溫暖的光暈從窗戶裡透出來,隱約能看到窗簾後的人影在忙碌。
路過簡陋的小報亭,昏暗樓洞裡彌漫著炒菜的油煙味,滿牆的爬山虎下有小孩子的塗鴉,老鄰居在路邊遛狗閒聊。
這種小巷裡的煙火氣好像能喚醒小時候的記憶,那些流逝在時光裡的雨夜忽然間蘇醒了,淅瀝瀝的雨水裡混著植被的清香,萬籟俱寂,萬物瘋長。
二叔開的那家風水堂就在這裡,作為曾經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他的店名取得倒是還算可以。
霧蜃樓。
這小院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了,濕透的落葉堆積的滿地都是,屋簷下的紅色匾額也掉漆了,防盜門上的春聯也都脫落了,窗戶的角落也結了一些蜘蛛網。
相原搖了搖頭,摸出鑰匙,插入門鎖。
開鎖本來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但他卻覺得莫名的沉重,仿佛隻要打開了這扇門,就會承接故人的因果。
鎖芯傳來傳動的聲音,仿佛有沉寂的浮灰飛揚了起來,好像塵封的時光終於鬆動,往事的氣息撲麵而來。
相原有種錯覺。
仿佛他推開的不是一扇門。
而是另一種人生。
也就是在這一刻,相原忽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黑暗如潮水般洶湧襲來,他被一股子強烈的失重感吞沒,靈魂仿佛在飛速下墜,向著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踉蹌著後退扶住了門框,下意識攥緊那把鑰匙,仿佛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怎麼回事?”
良久以後,相原的意識漸漸恢複清明,他隻感覺四周一片寂靜,心裡湧上了一股強烈的心悸感,恍若隔世。
事實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常。
他揉了揉額頭,也不知道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是因為最近過度操勞的緣故,導致犯了低血糖。
房門開了,店裡的擺設一切如舊,古香古色的裝潢風格,純木質的老舊家具都塗著木蠟油,四麵櫥櫃上排放著琳琅滿目的古玩和法器,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檀香味。
桌子上筆記本電腦還沒關,旁邊還有半桶已經發黴的泡麵,煙灰缸上的煙蒂堆成了小山,櫃台後麵掛著的二叔的自畫像有點泛黃,風仙道骨中透著一絲絲的猥瑣。
二叔的生活習慣就是這麼差。
相原關好門,把鑰匙收好放進口袋裡,收起來的雨傘被他放在傘架上,然後換上了拖鞋,長舒了一口氣。
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忽然就愣住了,似乎有電流從脊椎竄到了後腦勺,頭皮發麻。
因為櫃台後麵的自畫像,竟然換了一個人!
作為一個雞賊老神棍,二叔當然需要一些包裝自己的手段,但現在畫裡的人不再是這老小子了。
而是換成了相原。
畫中的相原儼然是一副現代的學生打扮,模樣秀氣稚嫩。
“這是什麼時候畫的,我剛才看錯了?”
相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記得自己剛剛進店裡的一瞬間,畫中的人明明是二叔,而不是他。
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看錯了,畢竟他先天有很嚴重的眼疾,視力已經差到半米開外人畜不分的程度。
隻是不知道二叔什麼時候把他的畫像換上去的。
他總覺得很奇怪。
相原皺著眉把店裡打掃了一遍,最後在擦拭櫃台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被壓在報紙下麵的房本,對於打著這家店的主意的人來說,這可是個必不可少的好東西。
相原隨手翻了翻房本,忽然又愣住了。
因為房本上的名字,也變成了相原。
“這又是什麼時候過戶的?”
相原隱隱覺得不對勁了,他不太確定過戶手續需不需要他本人到場,但這一切就像是提前安排好了似的。
像是二叔早就做好了準備要讓他接班似的。
他茫然地回過頭,畫中的自己仿佛在對著他微笑。
那笑容,要多怪異有多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