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沉,月老廟的燈籠紅得嚇人。
救火的人漸漸都散了場。
諦聽卻散不了了。
黃輝看了眼坐在王家那地下室門口石階上洗臉的掌燈使,失火那家的屋主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拽著黃輝的衣擺不撒手。
這屋主叫王明書,以前是個讀書人,後來讀書不成,便在嶽父幫襯下經營了家書畫鋪子,總比旁的買賣清貴些。
王家不算奢富,但王明書名聲頗佳,生意做得不錯,算是薄有家資。
“黃使,您可要為我二叔做主。”
王阿福懷裡還抱著孩子,梗著脖子眼珠子瞪得老大,“這分明是有賊偷到我們家了,竟然還放火!”
十幾盞油燈迎風搖曳,地下室被映得通明,繞過散落的箱子就能見牆壁上裂開一條口,門口遮擋用的兵器架讓人掀翻,一頭橫在牆麵上,牆上的格子內淩亂地散著些金銀首飾等物。
“晌午我二叔才看過,東西好好的,外頭齊齊整整,看看現在?”
黃輝把地上落的擋板拿起一看,這擋板是鐵力木的,至於暗閣,用桐油黏土磚所製,裡麵各層都是防火的漆器,外頭擋板被撬掉,燒得暗沉,裡麵隻微微泛灰。
王明書終於恢複了些氣力,踉蹌過來,趴在地上一通翻找,半晌喪了氣,“罷了罷了,是我命該如此。”
說著他便扯了腰帶往房梁上拋,王阿福趕忙一把拽住:“二叔,萬不可如此,好歹看看囡囡。”
王明書搖頭:“我昨日已收了買主的定金,足五千兩,都給你阿弟賠了欠銀,可現在,人家要的畫,沒了!”
說著,他麵如死灰,抖著手攥緊了褲腰帶,長歎已聲,“我去死,人死債消,也省得連累你阿弟。”
就著王阿福的手看了眼囡囡,王明書哭道“你把她送去慈幼局吧,陛下仁慈,總能有她口飯吃。”
“您老彆鬨,東西一定能找回來。”
“找?”
王明書涕淚不止,“好些人可都瞧見了,燕十三就在咱們街上,誰能從盜王手下討得便宜?”
黃輝臉上不由有些掛不住。
他是不想去追捕那燕十三。
燕十三出入京城如入無人之境也不是一年兩年,他的懸賞也掛了有好些個年頭,是京兆,大理寺,以及他們諦聽的人都不想立功受賞?
黃輝搓了把臉,厚著臉皮隻當聽不見這些個廢話,那邊王明書仿佛死誌堅決,被王阿福拖著袖子便使勁掙紮,東跌西撞,暴土揚長。
楊菁舉起袖子擋住灰塵,歎道:“您想找丟的東西,倒沒必要去尋旁人,問問你這小侄子便是。”
黃輝一愣,那王阿福身體猛地一顫,氣急敗壞地紅了眼珠子:“我怎知道!你這女子好沒道理,不說抓賊,倒來消遣我們!你們,你們莫不是不敢招惹那燕十三,就信口胡謅,隨意推諉?”
燭火搖曳,人倒比滿地淩亂的雜物還顯嘈雜。
謝風鳴手裡還擰著帕子,輕輕笑了聲,他一笑,所有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黏過去,邋遢至極的地下室,因著有他這隨意一坐,竟變得光華璀璨。
“咳。”謝風鳴一本正經道,“王郎君放心,我們諦聽還不至於推諉責任,這燕十三的苦主也並非隻有王家,像專門以少女肉身煉丹的前朝安王,像那個將女兒溺死,將妻子以狗鏈困在暗室的李三,還有家中枯井藏屍十二具的小王郎君,皆遭了燕十三的毒手。”
“我這便擬公文通傳天下,貼出布告詳述前因後果,通緝那賊子。”
王明書胸口一悶,臉色大變,頓時猶豫起來。
讓他與這些惡人同列,他還不如去死,省得辱沒了王家門楣,讓他兒沒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