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片竹林,以前還建有竹苑,是供官驛客人消遣之用,後來因著忽降天火,院子幾乎被燒成了焦炭,眾人以為不祥,乾脆便棄之不用,但也遠算不上人跡罕至。
因著這一片風景甚美,傍晚日落竹林,餘暉熠熠,蟲鳴鳥叫,野花搖曳,既幽靜又質樸,很得文人雅客的喜愛。
簌簌寒風下,楊菁的睫毛略有些濕熱。
地上躺著的姑娘還在妙齡,長得很漂亮,似是胡漢混血,身體蜷縮,十指深深地紮入掌心,周身血肉模糊,本應該很漂亮的胡旋裙,已是破爛不堪。
一眾刀筆吏的目光殺在馮章等鴻臚寺和官驛的典客差役身上。
馮章心口燒得厲害,出了一身大汗,藥勁一下子就過去了大半,咬牙切齒地一蹦三尺高:“都是一群畜生,剛才就該,就該通通弄死!”
他幾乎不敢看泥裡埋的姑娘,咬牙訓斥典客:“這幫混賬明目張膽地在咱們的地盤殺人,你們,你們竟不知道?”
官驛這邊,一眾差役瑟縮,眼神發怯。
他們又不是瞎子,聾子,更不是傻子,自家地盤上發生這等事,怎麼可能不知道!?
老典客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嘴唇抖得厲害:“……這都是舊例了。”
官驛周圍有不少酒胡子,就愛蓄養胡姬,供人賭戲玩樂,全是些賤籍的,不少客人玩得過火,有些死傷在所難免,隻要錢給得足,那些酒胡子才不在意,有的還會幫著善後。
從多年前起,但凡莫勒特族的人入京,總是要死上些人。
青樓酒肆裡,不少舞姬,妓子簡直聞聲色變,聽到他們這幫東西入京,好些漂亮女孩子甚至要哭著寫遺書。
差役們心裡也不落忍,可有什麼法子?
謝風鳴譏誚一笑:“是,舊例。”
他年少時也曾讀聖賢書,也曾崇尚忠君愛國,覺得他老師離經叛道,不是君子。
後來老師就帶他和師兄走遍了他本應該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看遍了他本不該去看的東西。
陛下與母妃出巡,禦街光鮮亮麗,百姓夾道歡迎,背後角落凶神惡煞的官兵差役捆綁了老老少少的乞丐,直接弄去坑殺。
母妃壽誕,萬國皆來賀!
官驛燈火通明,笙歌燕舞。
莫勒特族的使臣卻是隨手殺人取樂,無人敢管,敢管的那些差役被打被殺被羞辱,朝廷竟無人肯做主。
也曾有官驛的人奮起反抗,還告到了朝廷,折子卻留中不發,皇帝在閒暇時也歎了聲:“果然蠻夷!”
歎完也就罷了,死幾個舞姬婢女算什麼大事?
他得知此事,義憤填膺,攔不住即將即將離京的使團,隻能告去大理寺,告去刑部,得到的全是稀裡糊塗的敷衍,向父皇進言,父皇老懷大慰,誇他長大了。
和兄長傾訴,兄長笑他天真。
他想要管一管這天下的不平事,可所有人都在忽悠他,哄著他,拿他當要供起來的泥胎菩薩。
差不多兩三年的光景吧,他覺得自己陷在看不清邊際的黑泥裡,肩頭挑著一座泰山。
兄長說,現在不必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等他拿到這天下至尊之位,他們兄弟齊心,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謝風鳴:“……”
兄長誌向高遠,看得更遠,他卻日日沉浸在那些似乎瑣碎的,並不怎樣宏大的事情中,難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