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的夜,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將白日的喧囂與殺伐徹底吞噬。死寂中蟄伏著無形的殺機,仿佛每一寸陰影都凝固著冰冷的惡意。白日裡震天動地的操練聲、鼎沸的人潮俱已沉寂,唯有遠處更夫手中那單調、遲緩的梆子聲,在寂寥空曠的坊巷間孤獨地回蕩,“梆…梆…梆…”,每一次敲擊都像是敲在緊繃的心弦上,非但未能驅散黑暗,反而更添幾分深入骨髓的肅殺與寒意。
飛虎軍大營帥帳內,燈火早已熄滅,一片漆黑。李存孝(李易)一身玄色夜行勁裝,如同完美融入夜色的影子,靜靜佇立在帳中最濃重的陰影處。白日裡李存信那鬼祟窺探的身影、劣質箭矢在日光下閃過的、帶著淬毒般陰冷的寒光,以及那本賬簿上觸目驚心、足以將整個飛虎軍拖入深淵的糧秣虧空與軍械倒賣記錄,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藤,死死纏繞在他心頭,越收越緊。殺意,並非狂躁的怒火,而是凝練如實質的寒冰,冰冷刺骨,沉澱在眼底深處。
“此獠不除,飛虎軍危殆,晉陽根基亦將動搖。”低沉冰冷的聲音在絕對的黑暗中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的冰碴。他最後檢查了一遍腰間那柄淬著見血封喉劇毒的烏沉短匕、袖中暗袋裡排列整齊的三十六枚細若牛毛的透骨飛針、以及纏繞在手臂上、精鋼打造、爪尖閃爍著幽藍暗光的攀爬抓索。那柄威震天下的禹王槊太過顯眼,隻能留於帳內。今夜,隻求一擊必殺,如鬼魅般悄然了結這禍根!目標明確如箭鏃:李存信府邸,取其性命!
密室毒謀
李存信的府邸坐落在城東權貴雲集、戒備森嚴的崇仁坊深處。高牆深院,飛簷鬥拱在夜色中勾勒出猙獰的輪廓,牆頭巡弋的燈籠光影和隱約可見的持械家丁身影,無不昭示著此地的森嚴。李存孝如同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避開正門燈火通明、哨衛林立的前庭,悄無聲息地遊弋至府邸西側一段最為高大、藤蔓叢生、守衛相對鬆懈的圍牆下。他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流轉,筋骨發出微不可察的輕響,身體緊貼冰冷的牆麵,手足並用,如真正的壁虎般,幾個無聲的起落便已伏在牆頭最濃重的陰影之中。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將感官提升到極致。府內並非絕對的寂靜,遠處有更夫模糊的梆子餘音,近處,巡夜家丁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哢、哢”的聲響,伴隨著鐵鏈甲葉的輕微摩擦,清晰可聞。他如同磐石般凝固不動,直到那腳步聲由近及遠,徹底消失在另一重院落之後。
時機已至!李存孝身形沒有絲毫遲滯,如同一片被夜風吹落的枯葉,精準無比地飄落而下,無聲無息地沒入牆內一叢茂密冬青樹投下的濃重陰影之中。落地時,甚至連一片草葉都未曾驚動。腦中對李府布局的記憶圖卷瞬間清晰展開:前庭、主院、書房、臥房…李存信的書房在東院,此刻漆黑一片,應是無人。然而,就在他準備按原計劃潛向東院時,一種源自無數次生死搏殺錘煉出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猛地向他發出警報——並非來自預想中的書房方向,而是與之相連、更為偏僻、平日裡幾乎廢棄的一處獨立小院!
那裡,隱隱有極其微弱、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如同毒蛇在草叢中嘶嘶作響!更有一絲……微乎其微的、昏黃的燈火光芒,透過那厚重窗帷幾乎被完全遮蔽的縫隙,頑強地滲漏出來,在濃黑的夜色中顯得如此詭異而不祥!
李存孝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寒光乍現。那處閒置小院,此時深夜密談?必有驚天蹊蹺!他當機立斷,立刻改變方向,將刺殺李存信的念頭暫時壓下。身形再次融入黑暗,如同暗夜中最為靈巧狡黠的狸貓,借著嶙峋假山的凹凸、曲折回廊的立柱陰影、以及庭院中高大花木的掩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寂靜,悄無聲息地潛向那處透著不祥微光的小院。
小院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幕低垂,幾乎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李存孝繞到院後,敏銳地選定了一處背光、被巨大太湖石陰影完全覆蓋的死角。他身形微動,足尖輕點地麵,整個人已如一縷沒有重量的輕煙,瞬間貼上了那扇高高的後窗。窗紙厚實堅韌,室內聲音傳出來極其模糊,如同隔著水幕。他將全身氣機收斂到最低點,心臟的搏動都仿佛停滯,同時將耳力催發到超越極限的地步。指尖蘸上口中微帶鹹澀的唾液,在窗紙最不起眼的角落,以極精妙的內勁控製,無聲無息地潤開一個針尖般細小、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小孔。他屏息凝神,將一隻眼睛緩緩貼近那個小孔。
昏黃搖曳的燭光,僅能照亮密室中央方寸之地,將濃重的黑暗擠壓到四壁,反而更添詭秘。李存信正背對著窗戶,焦躁地踱步,身影在燭光下被拉長扭曲,如同狂躁的困獸。他對麵坐著的人,身形精悍如鐵,麵容在燭光下半明半暗,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透出豺狼般的陰鷙,頜下留著短髭,正是晉軍大將,李存信的親信死黨——康君立!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陰謀與背叛的濃稠氣息。
“康兄,這日子真他娘的憋屈!憋屈得老子要炸了!”李存信猛地停下腳步,聲音像是砂紙摩擦,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怨毒,在這死寂的密室裡顯得格外刺耳尖銳,“自打李存孝那死鬼歿後,父王待我,是一日不如一日!兵權?哼,儘數給了存勖那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還有他新寵的那個不知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李易!府庫錢糧?盯得比看賊還緊!恨不得把每一粒米、每一文錢都鎖進他心窩子裡!我堂堂晉王義子,鞍前馬後十幾年,竟落得如此田地!連條看門狗都不如!”他越說越怒,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茶幾上,“砰”的一聲悶響,震得茶盞叮當亂跳,茶水濺濕了桌麵。
康君立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眼皮微抬,眸中寒光一閃即逝,如同毒蛇吐信:“存信兄,稍安勿躁。晉王年邁,耳根子軟,隻知寵信外人,親疏不分,這是自掘根基。李存勖?乳臭未乾,徒有虛名,不足為慮。至於那李易…”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輕蔑的冷笑,“不過是條新得了主人歡心、暫時能咬人的野狗罷了。在河東,有你那位‘好父王’在,你我兄弟的前程,確實已是黯淡無光,如履薄冰了。”
“黯淡?無光?”李存信猛地轉過身,正對著窗戶方向,燭光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張因極度怨憤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眼珠布滿血絲,如同瀕死的野獸,“是絕路!是死路!康兄!那李易今日在營外發現我了!他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紮進老子心窩裡!他肯定起疑了!還有石敬瑭那個悶葫蘆,平日裡一聲不吭,可那雙眼睛賊亮,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飛虎軍那批‘貨’的事,那批我們好不容易才弄出來的軍械糧秣,一旦被他們捅到父王麵前,你我項上人頭,還能安穩地待在脖子上過夜嗎?!啊?!”
“所以,我們才要另謀高就!跳出這口快要蓋上的棺材!”康君立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極具蠱惑性和煽動性的魔力,每一個字都像是毒藥在滴落,“汴梁的朱溫陛下,雄才大略,天命所歸!早已登臨大寶,坐擁中原萬裡疆土,兵強馬壯,威震四海!他…可是一直沒忘了我們兄弟當年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暗中傳遞的那些關鍵軍情的情誼!那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如今陛下初登大寶,正是求賢若渴,大展宏圖,用人之際!你我兄弟一身本事,何苦在此坐以待斃?”
窗外,李存孝緊貼冰冷牆壁的身體驟然一僵!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瞬間沉入萬丈冰窟!通敵!他們果然早已暗中投靠了宿敵朱溫!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瞬間衝上他的頭頂,幾乎要衝破天靈蓋!他強行按捺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劇烈的疼痛帶來一絲清明,提醒他此刻絕不能暴露。
李存信眼中的恐懼被一股病態的興奮所取代,隨即又被更深的貪婪淹沒:“陛下…陛下有何示下?需要我們兄弟做什麼?”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賭徒看到巨大籌碼時的激動。
“示下?”康君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窺見獵物的毒蛇,閃爍著殘忍和貪婪的光芒,“陛下要的,可不是尋常的軍情糧秣!那些東西,於陛下而言,唾手可得!陛下要的,是能定鼎天下、壓服四海、奠定萬世不朽之基的——無上重寶!”
“重寶?”李存信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急促,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幾乎要撲到康君立麵前。
“黃巢的——衝天寶藏!”康君立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淩,一字一頓,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在這寂靜的密室中激起冰冷刺骨的回響,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窗外的李存孝,如遭九天雷霆轟頂!再次聽到衝天寶藏!那個在江湖朝野流傳了數十年,被無數人視為虛無縹緲傳說的驚天秘密!黃巢席卷天下,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搜刮了半壁江山積累的驚人財富!這竟非虛言?!更讓他心驚膽寒的是康君立接下來的話。
“傳聞那寶藏之中,金山銀海,珠玉盈庫,其富足以敵國!支撐一支橫掃天下的大軍數十年揮霍無度,亦綽綽有餘!”康君立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貪婪光芒,燭火在他瞳孔中跳躍,如同燃燒的鬼火,“更有黃巢仗之橫行天下、飲血無數、令無數英雄豪傑聞風喪膽的絕世神兵——‘焚天劍’!以及與之匹配的、據說能引動九天烈焰的無上劍訣!得此劍與此訣,幾可無敵於天下,神魔辟易!”他頓了頓,聲音因極致的激動和向往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狂熱:“而最最重要的…是那方自漢末亂世便流落無蹤、象征著天命所歸、皇權正統的——傳國玉璽!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得之,便是真正的天下共主,天命所鐘!江山永固!”
傳國玉璽!李存孝心神劇震,仿佛整個靈魂都在顫抖!和氏璧所雕,承載著華夏帝統氣運的無上重器!原來朱溫與李克用這對不死不休的宿敵,明麵上為爭霸天下廝殺多年,血流成河,暗地裡竟都是為了這深藏於衝天寶藏之中的玉璽!這才是他們爭鬥的真正核心,是隱藏在無數場戰役、無數條人命之下的終極目標!難怪雙方都暗中蓄養了無數死士,耗費巨資招攬了眾多身懷絕技的江湖異人、精通奇門遁甲的術士,不僅是為了戰場上的搏殺,更是為了在更深的陰影中,爭奪這關乎天命歸屬、王朝氣運的至尊神器!一切的血海深仇,一切的宏圖霸業,皆係於此方小小的玉璽之上!這已非簡單的權力之爭,而是氣運之爭,天命之爭!
“玉…玉璽?!”李存信失聲驚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隨即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臉色因極致的震驚和瞬間湧起的無窮貪婪而變得煞白,但那雙眼睛卻爆發出駭人的、如同餓狼般貪婪的精光,“原來…原來父王和朱溫…爭了半輩子,死了那麼多人,爭的是這個?!這…這才是真正的龍脈所在?!”
“不錯!正是這承載天命的神器!”康君立斬釘截鐵,語氣斬釘截鐵,“然欲得那金山銀海、神兵劍訣,更欲得那傳國玉璽,必先尋得開啟寶藏的鑰匙——藏寶之圖!此圖當年由黃巢麾下第一機關大師,號稱‘鬼手’的李億親手繪製並主持藏匿。為防不測,確保萬無一失,李億將完整的藏寶圖紙一分為二,分藏兩地!”
康君立的聲音低沉下去,仿佛在揭開一段塵封已久、沾滿血腥的秘辛,帶著一種曆史的沉重和殘酷:“當年黃巢敗亡,狼虎穀自刎,樹倒猢猻散。李克用率沙陀鐵騎攻入長安,剿滅殘部,機緣巧合之下,於黃巢偽宮一處極其隱秘的機關暗格中,奪得其中半張圖紙!此乃他河東基業最大的秘密與倚仗,視若性命!一直被他藏於晉陽王府秘庫最深處,以重重機關守護,除他父子二人,無人知曉具體所在!這也是他敢與朱溫分庭抗禮的最大底牌!”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森寒刺骨,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而另半張圖紙,一直在李億手中!此人深知圖紙乾係重大,牽連國運氣數,欲將其獻於當時尚在潛邸、素有賢名、被視為李唐宗室最後希望的德王李裕,以保李唐一線血脈不絕。豈料朱溫老賊狼子野心,早對德王忌憚萬分,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為絕後患,永除心腹大患,朱溫竟搶先下手,九曲河弑殺李裕及諸位王子。同時派麾下最精銳的‘玄甲都’重兵圍困李億府邸,連一隻蒼蠅都休想飛出!”
康君立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快意和冰冷的嘲弄,仿佛親見那慘絕人寰的一幕:“朱溫以李億全族八十三口性命相脅,逼迫其交出那半張圖紙!那李億倒也真是條硬漢,親眼目睹白發蒼蒼的老母、如花似玉的妻妾、嗷嗷待哺的幼子,一個個慘遭屠戮,血濺庭階,哀嚎震天!他自知即便交出圖紙,也難逃族滅人亡之局,更將助紂為虐,將這關乎天下的重寶送入豺狼之手!他仰天悲嘯,聲裂金石,怒斥朱溫不仁不義,天必誅之!竟當著朱溫爪牙之麵,生生嚼斷了自己的舌頭!鮮血如泉噴湧,瞬間染紅了衣襟,他怒目圓睜,至死未吐露圖紙半個字!氣絕身亡,猶自屹立不倒!朱溫老賊惱羞成怒,下令將李億府邸掘地三尺,挖地三丈,亦未能尋得那半張圖紙的蹤影!此事最終不了了之,卻成了朱溫心頭一根永遠無法拔除的毒刺,一個縈繞不去的噩夢!”
“所以,”康君立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李存信臉上,閃爍著毒蛇般陰冷而算計的精光,“如今這世上,唯一明確可知下落的半張圖紙,就在你那‘好父王’李克用手中!就在這晉陽城,就在王府那銅牆鐵壁般的秘庫之內!這是開啟黃巢寶藏、攫取傳國玉璽的唯一鑰匙!”
李存信聽得心旌搖蕩,冷汗早已浸透內衫,順著額角涔涔流下,既有對朱溫狠辣手段深入骨髓的恐懼,更有對那近在咫尺、關乎潑天富貴的半張圖紙的無窮貪婪,幾乎要將他吞噬。“在…在父王手中?!”他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我…我多年前曾偶然聽得父王與存勖於密室密語,聲音極低,斷斷續續提及一物關乎河東百年氣運命脈,藏於王府秘庫最深處…非生死存亡之際不得動用…難道…難道就是它?!”
“正是此物!絕無差錯!”康君立斬釘截鐵,眼中精光更盛,“存信兄,你掌管晉王府府庫多年,雖無秘庫核心區域的鑰匙,但對王府內外布防格局、明哨暗卡的位置、護衛輪換的時辰規律、乃至秘庫外圍的機關消息,了如指掌!此乃天賜良機!千載難逢!隻要你能設法盜得那半張圖紙,獻與英明神武的朱溫陛下,便是立下了不世奇功!不僅可補全陛下心頭之憾,更能憑此圖尋得玉璽,助陛下真正一統天下,成就千秋帝業!屆時,裂土封王,世襲罔替,富貴榮華,權勢滔天,皆唾手可得!遠勝於在這河東之地,看人臉色,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巨大的誘惑如同魔鬼的低語,化作無形的魔咒,猛烈地衝擊著李存信殘存的理智堤壩。他眼中掙紮、恐懼、貪婪瘋狂地交織、撕扯,臉色變幻不定。最終,那扭曲膨脹到極致的野心和求生的欲望徹底吞噬了一切。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隻剩下孤注一擲、近乎癲狂的決絕:“乾了!富貴險中求!圖紙…我來取!但康兄,你也深知那秘庫守衛何等森嚴!父王親自掌控核心鑰匙,內外皆是他最信任的親衛高手,強攻硬闖無異於自尋死路,絕無可能成功!必須製造一場足夠大的混亂,足以驚動整個王府、引開絕大部分守衛的混亂!方可有一線機會!”
“混亂?”康君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陰冷的弧度,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有什麼比晉王最疼愛的掌上明珠、視若性命的——永安公主突然失蹤,更能讓晉王府翻天覆地、讓晉王方寸大亂、讓整個晉陽城雞飛狗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的呢?”他看著李存信驟然收縮的瞳孔和臉上掠過的複雜神情,繼續用他那極具煽動性的聲音道:“由我親自挑選麾下最精銳、最擅長隱匿襲殺的死士,再聯絡那些受朱溫陛下重金招攬、早已如毒蛇般悄然潛入晉陽城多時的江湖好手、梁國秘諜!周密部署,雷霆一擊!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尊貴的永安公主殿下‘請’走!公主失蹤的消息一旦傳出,王府護衛、晉陽守軍,乃至飛虎軍,必然傾巢而出,掘地三尺,四處搜尋!秘庫守衛?還能剩下幾人?那時,秘庫外圍空虛,便是你動手的最佳時機!如探囊取物!”
李存信聽到“永安公主”的名字,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眼中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言的情緒——有長久以來求而不得的怨毒,有扭曲變態的占有欲,更有一絲被這瘋狂計劃點燃的、病態的興奮和報複的快感。“永安…好!好!康兄,此事全賴於你運籌帷幄!公主…務必給我留著活口!我要親手…哼哼!圖紙,我來取!得手之後,我們立刻離開這該死的晉陽城,快馬加鞭,直奔汴梁,獻圖領賞!共享那滔天富貴!”
“一言為定!”康君立眼中閃過誌在必得的光芒,伸出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掌。
“啪!”一聲沉悶的擊掌聲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下響起,兩隻手掌重重地擊在一起,如同兩條毒蛇在黑暗中完成了罪惡的勾當,掌心中傳遞的,是背叛的惡臭、對權力的無儘貪婪和即將掀起的血雨腥風。
窗外,李存孝緊貼冰冷牆壁的身體,血液似乎都已徹底凝固,唯有胸腔內那顆心臟在瘋狂擂動,如同戰鼓轟鳴!滔天的怒火與冰冷的殺意在體內瘋狂衝撞、激蕩,幾乎要撕裂他的軀體!他萬萬沒想到,一次為飛虎軍清除內鬼的刺殺之行,竟意外撞破了如此驚世駭俗、足以傾覆整個河東乃至震動天下的巨大陰謀!通敵叛國!覬覦玉璽!更欲擄掠公主,禍亂晉陽根基!此二獠,百死莫贖!千刀萬剮亦難消其罪!
那關於藏寶圖紙的慘烈往事,李億嚼舌自儘、滿門被屠的剛烈與悲壯,八十三條無辜性命染紅庭階的血債,更是如同萬鈞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激起滔天巨浪!朱溫!李克用!李存信!康君立!這一張張沾滿鮮血、猙獰可怖的麵孔在他眼前晃動,最後竟與白日裡魚玄機那雙深藏著無儘悲慟與絕望的眼眸重疊在一起!那深埋心底、從未熄滅的國仇家恨,此刻如同被點燃的火油,轟然爆發,化作焚滅一切的熔岩,在他血脈中奔流咆哮!
他死死咬住牙關,牙床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幾乎要將滿口鋼牙咬碎,才勉強抑製住破窗而入、血濺五步、將二賊立斃當場的狂暴衝動!冰冷的殺機,已如實質般彌漫在他周身,將這原本就寒涼的夜色都染上了濃鬱刺鼻的血腥氣息。他緩緩地、無聲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了四個深陷的血印。此刻,殺李存信一人已遠遠不夠!這盤棋局,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險,也更加宏大。公主的安危,那半張圖紙的下落,乃至那傳說中的玉璽……都成了懸在河東頭頂的利劍。他必須忍耐,必須將這驚天的秘密帶出去,必須想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必須阻止這場即將到來的滔天浩劫!
暗影中的李存孝,如同蟄伏的凶獸,將所有的殺意與怒火都壓縮進冰冷的雙眸深處。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內那兩個在昏黃燭光下如同鬼魅的身影,身形悄無聲息地滑入更深的黑暗,如同從未出現過。今夜,注定無眠。晉陽城的風,開始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潛龍怒海夜藏鋒,玉璽龍韜血雨腥。
虎穴驚聞公主劫,魚腸劍魄破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