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任何人的問題,隻是拿起一顆黃澄澄的狙擊彈,緩緩壓入彈倉,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外麵的喊殺聲、慘叫聲、爆炸聲,仿佛都成了這場儀式的背景音樂。
“唐村,唐村啊!”
遊所為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雜音,讓整個祠堂瞬間安靜下來。
他一邊給狙擊槍上膛,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列祖列宗彙報。
“我遊所為自唐村出手,是唐村養育了我!”
“當年村裡一窮二白,卻集全村之力供我上了大學,後麵又給我的仕途添磚加瓦!”
“不過也因此,我也從一個所謂的緝毒英雄,一步步被權力腐蝕。”
“為了回報唐村,為了讓唐村的家家戶戶都過上好日子,我聽了你們的勸,以權謀私,徇私枉法……”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到後來,連村裡最懶的那條土狗,都被我牽到局裡,掛了個警犬的名頭,每個月空領一份口糧。”
祠堂裡的族老們麵麵相覷,沒人敢接話。
“近十年了。”遊所為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金碧輝煌的牌位,“我們把唐村經營得如同銅牆鐵壁,在這裡製毒,通過我的渠道銷往各地。”
“唐村,也從一個誰都瞧不上的窮村子,變成了如今家家戶戶住彆墅、開豪車,戶均存款幾百萬的富裕村。”
“甚至……”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荒唐與諷刺,“這幾年,我們還被評為了市裡的‘先進文明村’、‘禁毒模範村’……”
“轟——!!!”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從不遠處傳來,整個祠堂都為之震顫,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族老們嚇得一個哆嗦,遊興業更是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他指著外麵,聲音都變了調。
“所為!彆說這些了!再不想辦法,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
遊所為沒有理他。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外麵那越來越近的喊殺聲,聽著那道仿佛能碾碎一切的、沉重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族老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他才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卻深邃得像一潭死水。
他看著祠堂裡這些已經被嚇破了膽的族人,聲音裡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
“族長,二伯,三伯,還有各位叔伯。”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人性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如果不能克製住這無窮的欲望,那滅頂之災,就近在咫尺。”
遊所為緩緩舉起手中的狙擊槍,用手輕撫著槍身,那動作溫柔的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情人。
眼神裡,是外人無法讀懂的複雜,“我們唐村,儼然是到了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遊所為的話,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祠堂裡所有族老的心上。
但短暫的死寂過後,是更加歇斯底裡的爆發!
“生死存亡?!”
族長遊興業那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拄著拐杖的手都在哆嗦,指著遊所為的鼻子尖叫,“你說的這是什麼屁話!”
“我們唐村養了你,供你讀書,把你捧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現在村子出事了,你跟我們談生死?!”
“沒錯!”二房的遊雪峰也急了眼,唾沫星子橫飛,“你可是潼安分局的常務副局長!你手底下那麼多人,打個電話,讓他們撤了不就行了!”
“跟他們談!告訴他們,敢動我們唐村,就跟他們魚死網破!我們村上萬人!他們難道還敢把我們屠戮一空嗎?!”
“對!跟他們和談!”
“逼他們坐下來談!”
一群平日裡作威作福的族老,此刻就像一群被逼到牆角的瘋狗,色厲內荏地狂吠著,臉上寫滿了無知者無畏的荒唐與可笑。
和談?魚死網破?
遊所為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長輩,看著他們那一張張被貪婪和恐懼扭曲到極致的臉,心中最後的一絲波瀾也徹底平息了。
他甚至懶得去解釋,外麵的那支隊伍根本不是他能指揮得動的,更懶得告訴他們,市局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事到如今,大勢已去!
跟這樣一群貪婪自私、無知的隻知道倚老賣老的人,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這些吵嚷的族人,望向祠堂外那片被火光與喊殺聲籠罩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悲哀的弧度。
隨即,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手槍,對準了祠堂那雕龍畫鳳的穹頂。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槍響,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與喧囂。
整個祠堂,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族老都嚇得一哆嗦,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驚恐地看著遊所為,再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硝煙的氣味,在奢華的祠堂裡彌漫開來。
遊所為緩緩放下槍,背起那杆狙擊步槍,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對著那滿牆的列祖列宗牌位,聲音平靜地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我遊所為這些年為了唐村,辜負了組織和人民的信任。我利用組織和人民賦予我的權力,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為唐村的發展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這一點,我就算去了地下麵對列祖列宗,也無愧於心。”
他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
“各位,我欠唐村的一切,到此,一筆勾銷!”
“而今唐村大勢已去,我與各位,也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生死各安天命!!!”
話音落下,遊所為不再有任何停留。
他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著祠堂後門走去,那背影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很快便消失在了通往後山天珠山的黑暗小徑中。
祠堂裡,依舊是一片死寂。
族老們麵麵相覷,看著遊所為消失的方向,腦子一片空白。
足足過了十幾秒。
“啊——!!!”
族長遊興業猛地將手中的黃花梨木拐杖狠狠摔在地上,發出淒厲的咆哮。
“白眼狼!遊所為他是個白眼狼啊!!!”
“我們唐村養出來的白眼狼啊!!!”
這一聲怒罵,像是點燃了火藥桶。
整個祠堂瞬間炸開了鍋!
“跑了!他媽的,他竟然跑了!”
“這個畜生!大難臨頭他自己跑了,把我們扔在這裡等死!”
“我就說他靠不住!當初就不該讓他去當那個狗屁警察!”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外麵的人馬上就要殺進來了!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恐懼、憤怒、絕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剛才還叫囂著要“魚死網破”的遊雪峰,此刻早已沒了那股狠勁,他一把揪住旁邊一個族老的衣領,雙眼赤紅。
“都是你!當初是你提議搞那麼大的!現在好了,大家都得跟著你一起死!”
“放你娘的屁!”那族老也不是善茬,反手就給了他一拳,“分錢的時候你他媽比誰都積極,現在出事了想把鍋甩給老子?!”
“彆吵了!都彆吵了!”
“快!把錢拿出來!我們投降!我們把錢都給他們,求他們放我們一馬!”
“投降?你瘋了?就我們犯下的罪行,我們手裡沾的人命,這是錢能解決的事嗎?!”
謾罵、指責、哀嚎、扭打……
祠堂裡亂成了一鍋粥。
那一張張平日裡高高在上的臉,此刻儘是醜態,為了誰該負責,為了怎麼逃命,徹底撕破了最後一絲臉皮,開始了最原始的內訌。
而祠堂之外,那如同攻城錘般沉重、富有節奏的腳步聲,正越來越近。
“dUang!”
“dUang!”
“dUang!”
每一下,都像是死神的喪鐘,重重地敲在每一個唐村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