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村東亂葬崗去的路，比記憶中難走得多。
土路被昨夜的妖氛浸得發黏，腳踩上去“噗嗤”作響，像踩在爛泥裡，卻帶著股說不出的腥甜，混雜著腐葉的黴味，往鼻孔裡鑽。林凡走得極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實，清玄劍斜握在手裡，劍身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映得他瞳孔裡的金芒忽明忽暗。
陰陽眼開了之後，世界的輪廓都變了。路邊的狗尾草不再是毛茸茸的綠，葉尖纏著絲絲青灰，像被蛛網裹住的飛蟲，風一吹，那青灰便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竟在土麵上燒出細小的黑痕。
“這妖氣……比村裡重十倍。”林凡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他能感覺到那股邪異的氣息正順著腳踝往上爬，不是涼，是冰，帶著針一樣的尖細，往骨頭縫裡鑽。
昨夜在院裡感受的妖氣，像是隔著層窗紙，模糊而淺淡；可到了這裡，那層紙被捅破了，妖氣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空氣裡飄著無數青灰色的絮狀物，像撕碎的棉絮，落在他的粗布褂子上，瞬間洇出深色的印子，帶著蝕骨的寒意。
他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那妖氣裡藏著的惡意。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帶著貪婪和怨毒，恨不得立刻撲上來，把他的皮肉啃噬乾淨，把他的魂魄拖進更深的黑暗裡。
“凝神，讓清心訣在丹田轉起來。”老牛的聲音突然在腦海裡響起，帶著幾分急促，“這是‘蝕骨寒’，玄塵的拿手好戲，三百年前他就用這招凍裂過青雲觀的石階，彆讓妖氣鑽進經脈。”
林凡猛地回神，趕緊閉上眼，默念《清心訣》。丹田那股暖流緩緩升起，順著血脈遊走，所過之處，那冰針似的寒意便退了退，留下麻酥酥的癢。可剛壓下去一層，更濃的妖氣又湧了上來，像漲潮的海水，一波疊著一波。
他睜開眼，往前望去。路儘頭的亂葬崗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黑氣罩著，那氣團翻滾著，像一鍋煮沸的瀝青，偶爾有幾道青灰色的閃電在裡麵竄過，發出“滋滋”的聲響。崗上的老鬆樹歪歪扭扭，樹枝扭曲成爪狀，枝頭掛著的破布條在風裡狂舞，像無數隻揮舞的手。
而在那墨黑氣的邊緣，散落著幾座塌了一半的墳頭。其中一座新墳的土是鬆的，墳頭插著的木牌歪在一邊，上麵寫著“李二狗之墓”——那是上個月病死的光棍漢，無兒無女，還是村民湊錢埋的。
此刻，那座新墳的墳頭正往下陷，土塊簌簌往下掉，露出裡麵黑黢黢的洞口。陰陽眼裡能看見，一股極濃的墨黑氣正從洞口往外冒，氣裡裹著個模糊的人影，穿著破爛的壽衣，手腳扭曲，正一點點往外爬。
“屍變？”林凡握緊了清玄劍。那不是普通的死人，是被妖氣浸染的行屍，魂魄早就被蝕魂陣勾走了，剩下的軀殼成了妖氣的傀儡。
行屍的動作很慢，每爬一步，身上的皮肉就往下掉一塊，露出森白的骨頭，骨頭上沾著青灰色的粘液，像剛從泥潭裡撈出來。它的眼睛是兩個黑洞，轉都不轉，卻準確地朝著林凡的方向“看”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帶著濃烈的屍臭。
林凡沒有動。他能看見行屍身上纏著的黑線，線的另一頭深深紮進亂葬崗的墨黑氣裡，像提線木偶的線。這行屍隻是陣眼放出來的小嘍囉，是想耗他的力氣，或者說，是想嚇唬他。
“凡娃子……救我……”
突然，行屍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磨鐵，卻依稀能聽出是李二狗的腔調。它伸出腐爛的手，往林凡的方向抓來，手指上的指甲早就掉光了，露出黑紅色的肉。
林凡的心猛地一揪。哪怕知道這是妖氣作祟，可那聲音裡的痛苦太真實了，像無數個被蝕魂陣困住的魂魄在哭嚎。他想起王屠戶後頸的青灰蛇，想起丫丫白窟窿似的眼睛，想起爹娘夜裡壓抑的咳嗽——這陣眼，不知已經吞了多少生魂。
“嗡——”
清玄劍突然發出一聲輕鳴，金光順著手臂往上湧，逼得那行屍往後縮了縮。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低聲道：“你已經死了，魂魄被這陣眼困住，我來……是帶你們出去的。”
話音剛落，亂葬崗的墨黑氣突然翻湧得更厲害，那行屍像是被刺激了，猛地加快速度，朝著林凡撲過來，腐爛的嘴裡噴出青灰色的霧氣，帶著刺鼻的腥氣。
林凡側身躲開，揮劍斬向它身上的黑線。金光閃過，黑線“啪”地斷了，行屍的動作瞬間僵住，像斷了電的木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的墨黑氣迅速散去，露出裡麵早已腐爛的軀殼，很快便化作一灘黑水，滲入土裡。
可那灘黑水裡，竟飄起一縷極淡的白氣，像個模糊的人影，對著林凡拜了拜，然後消散在晨光裡。
“是李二狗的殘魂。”老牛的聲音帶著歎息，“黑線斷了，他才能解脫。但這樣的殘魂，亂葬崗裡還有上百個。”
林凡看著那灘黑水，手心的傷口又開始發燙。他能感覺到，隨著行屍被斬，亂葬崗的墨黑氣裡傳來一陣更強烈的惡意，像被激怒的野獸，正對著他齜牙咧嘴。
風突然停了，路邊的狗尾草不再搖晃，空氣裡的青灰絮狀物也懸在半空，一動不動。周圍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消失了，隻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撞著耳膜。
然後，他聽到了“哢噠、哢噠”的聲響。
那聲響來自亂葬崗深處，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石頭，又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最後竟彙成一片嘈雜的聲浪，裹著濃得化不開的妖氣，朝著他湧過來。
林凡猛地抬頭，陰陽眼裡，那墨黑氣團裡突然鑽出無數個影子——有缺胳膊少腿的行屍，有披頭散發的女鬼，還有像被揉碎了的霧氣一樣的怪東西，它們都纏著青灰色的黑線，眼睛是黑洞洞的窟窿，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朝著他這邊移動。
妖氣瞬間濃到了極致。
那蝕骨的寒意不再是針，而是成了冰錐，狠狠紮進他的四肢百骸。林凡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凍住了，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連清玄劍的金光都黯淡了幾分。丹田的暖流還在轉，卻像狂風裡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玄風……三百年了，你還是這麼不自量力……”
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墨黑氣團裡飄出來，帶著嘲弄和怨毒，正是玄塵的聲音。那聲音鑽進耳朵裡，像冰碴子，刮得他耳膜生疼。
林凡死死咬著牙，把清玄劍舉得更高。劍身的寒光映著他發白的臉，也映著遠處越來越近的鬼影。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不是斬一兩個行屍，而是直麵這滿崗的妖氣，直麵那個藏在陣眼深處的怨魂。
周身的寒意越來越重，幾乎要把他凍成冰塊。可他沒有後退一步。
因為他能看見，那些鬼影的黑線儘頭，藏著無數雙痛苦的眼睛；因為他知道，身後的村子裡，還有等著他回去的爹娘，有耗儘靈性的老牛，有需要被救的村民。
“我不是來跟你比量力的。”林凡迎著那漫天妖氣，一字一句地說，聲音雖抖，卻異常清晰，“我是來……了結恩怨的。”
清玄劍突然爆發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衝破了周身的寒氣。林凡握緊劍柄，迎著那些撲過來的鬼影，一步步往前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發涼的土地上，每一步都頂著蝕骨的妖氣。但他的眼神越來越亮，瞳孔裡的金芒，像兩簇不滅的火苗，在這陰森的亂葬崗上，燒得越來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