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村口那口鐵鐘“鐺!鐺!”地響了起來。
屋內,穀大娘還在笑著搖頭。
她轉過頭,看著林嘉,語氣溫和地道。
“林同誌,你彆介意啊,俺家那口子,強得像頭牛。可他不是不信人,是怕鄉親們白忙活一場。萬一到時候收不上來,或者錢給不到位,大夥兒空歡喜一場,那可就傷人心了。他是怕這個。”
林嘉靜靜聽著,胸口忽然一顫。
“不會的,大娘。穀隊長是為村子著想,他顧慮得多,才說明他心裡裝著大家。您二位感情真深,這樣的日子,才叫踏實。”
穀大娘一聽這話,臉上“騰”地一下紅了。
手不自覺地撫了撫鬢角的白發。
“哎喲,你這丫頭。都老夫老妻四十多年了,磕磕絆絆誰家沒有?可有啥事,不是倆人商量著來?哪能一個人說了算?”
她輕輕歎了口氣,目光投向屋外。
“窮日子過久了,人心就慌。他脾氣急,火上來像打雷,我就慢點兒,不頂嘴,等他氣消了再說。”
“有時候我糊塗了,記不清賬目,把糧票藏錯了地方,他也不罵,就坐那兒,一字一句跟我掰扯,哪筆進了哪筆出了,哪天該交公糧,哪天娃要交學費……他都記著。”
“乾啥事,他先想最難的地方。他說,日子要往前走,就得把最黑的夜想透,才不怕天黑。過日子嘛,不就是誰摔了,另一人伸手拉一把?有話直說,不憋著,有坎兒,一起邁。不靠彆的,就靠這點兒心氣兒。”
她沒再說下去,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林嘉聽著,心口猛地一顫。
穀大娘對老頭子的忍耐,從來不是低聲下氣的遷就。
而是四十載風雨同行,是鍋冷灶涼時的相守。
她忽然想到了沈庭樾,那個她以為能攜手一生的男人。
可他們之間,連一句真心話都沒好好說過。
她不是沒想好好過,可她怕。
怕說真話會暴露軟肋。
是不是……
她真的錯了?
她咬了咬牙,硬生生把那些翻騰的念頭壓下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事辦成。
是讓這村子的山貨變成錢,幫百姓換回實實在在的生活。
“大娘,您說得對。”
她抬起頭,聲音平穩。
“日子是兩個人一起過的。有話就說,有難就扛。我……記住了。”
另一邊。
穀茂成一家一家地跑,把供銷社來收貨的消息傳開。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瞪圓了眼。
見人越聚越多,他趕緊把全村人攏到曬穀場。
站在高高的石台上,扯著嗓子喊道。
“都彆擠!彆推!都聽我說!排隊!誰先到誰先登記!”
他講收購規矩,條條清楚,聲音穩當有力。
“山菇要乾透,不能黴變。野菌得分清種類,毒的不收。野豬肉得曬得發硬,沒腐味。草藥要根莖完整,曬乾去雜。”
每說一條,底下人就應一聲。
鄉親們拎著包袱、背著竹簍,腳步匆匆地從家裡跑來。
穀大娘帶著幾個媳婦兒,圍在木桌前。
她戴上老花鏡,捏起一朵蘑菇翻來覆去瞧。
“這個能要。”
她點頭,交給下一人。
“這個潮了,退回。”
一句話乾脆利落。
幾個媳婦兒也學著她的樣,不敢馬虎。
林嘉最後把關。
她蹲在秤杆前,手指靈活地加減著砝碼。
每過一單,就抬頭對賬本記上一筆。
有問題的貨品,她輕聲說明緣由。
確認無誤後,錢當場付。
看著大夥兒攥著票子,眼裡閃著光,她渾身的累一下散了。
晌午。
穀大娘不由分說地把林嘉拽進自家屋子。
“你不能光乾活,不吃東西,身子骨會垮的!”
她一邊說,一邊掀開鍋蓋。
飯菜簡單得不能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