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門在徐容身後輕輕合攏,發出幾不可聞的哢噠聲,他站在黑暗中,靜立片刻,耳廓微動,捕捉著院牆外的每一絲聲響。
遠處的腳步聲已經消失了,或許是離開了,又或許是隱藏得更好。
他轉身快步回到堂內,小七仍蜷縮在地鋪上,被子蒙頭,瑟瑟發抖,老周癱坐在牆根,麵色慘白如紙。
“掌櫃的,這、這可如何是好?”老周聲音嘶啞,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氣音“那些人要是找回來...”
徐容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櫃台後,取出一塊乾淨的抹布,浸入清水桶中,擰乾,然後他蹲下身,仔細擦拭著地上那些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血跡。
每一處痕跡都被他反複擦拭,直到地麵隻餘水漬,再無半點猩紅。
“小七,去灶房取些柴灰來。”徐容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撒在門口和通往柴房的路上。”
被子裡的小七猛地一顫,沒有動彈。
“現在就去。”徐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力度。
小七這才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衝向灶房,不一會兒就捧著一簸箕柴灰回來,手抖得撒了一路。
“穩著點”徐容接過簸箕“若是被人看見滿地灰跡,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彆人我們心虛?”
小七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掌櫃的,我、我害怕...”
徐容沒有看他,隻是仔細地將柴灰均勻撒在幾處難以完全清除的血跡上,又用腳輕輕抹開,使之看起來像是平常打掃時落下的灰塵。
“怕有用嗎?”他淡淡地問,手中的動作不停“怕,那些人就不來了?怕,那人就不在咱們柴房裡了?”
老周掙紮著站起來,接過徐容手中的簸箕:“我來吧,掌櫃的,您、您想想對策。”
徐容直起身,目光掃過虛掩的店門,他走過去,將門閂重新插好,又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老周,”他忽然開口“去把我房裡那壇烈酒拿來。”
“烈酒?掌櫃的,這節骨眼上您要喝酒?”老周愕然。
“不是喝”徐容已經向後院走去“是消毒。”
柴房裡,那個黑衣人蜷縮在柴堆後,呼吸粗重而紊亂。徐容蹲下身,撕開他被血浸透的衣襟,露出腹部那道猙獰的傷口——刀傷,深可見骨,邊緣已經有些發白外翻。
“你...”傷者艱難地睜開眼,警惕地看著徐容手中的酒壇。
“消毒,止血。”徐容言簡意賅“不想死就忍著。”
他將酒倒在乾淨的布條上,毫不猶豫地按在傷口上,傷者猛地繃緊身體,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手指死死摳進地麵的稻草中。
“為什麼救我?”良久,傷者啞聲問道,聲音因疼痛而顫抖。
徐容沒有抬頭,專注地清理傷口:“雲來客棧開門做生意,來者是客。”
傷者短促地笑了一聲,隨即因牽動傷口而倒吸冷氣:“好一個...來者是客,你知道追我的是誰嗎?”
“不知,也不想知道。”徐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裡麵的藥粉撒在傷口上“等你止住血,能走了,就離開。”
藥粉似乎有奇效,血流明顯緩了下來。傷者長舒一口氣,稍微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赤牙”他突然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追我的是‘赤牙’。”
徐容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繼續包紮傷口:“沒聽說過。”
傷者盯著徐容的側臉,眼神複雜:“沒聽說過最好。他們是四皇子養的狗,專門處理...棘手的事情。”
“四皇子的人為何追你?”徐容係緊繃帶,語氣平淡得像在問明天天氣如何。
傷者沉默片刻,似乎在權衡什麼。柴房裡隻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一平穩一粗重。
“我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最終,他啞聲道“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事。”
徐容站起身,走到柴房門口,向外望了望,然後關上門,隻留一道縫隙。
“與你何乾?”傷者突然警惕起來。
“看看你的‘朋友’有沒有找回來。”徐容靠在門邊,月光從門縫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你說他們叫‘赤牙’?”
傷者點點頭,隨即因疼痛而齜牙咧嘴:“專職暗殺、滅口...朝中幾個大臣的‘意外身亡’,都是他們的手筆,我原本...也是其中一員。”
徐容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為什麼背叛?”
傷者苦笑,笑聲中帶著血沫翻湧的咕嚕聲:“因為發現自己效忠的主子,比敵人更可怕,四皇子他...為了扳倒大皇子,不惜與北狄勾結,出賣邊境布防圖。”
徐容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但在黑暗中,無人看見。
“證據呢?”他問,聲音依舊平靜。
傷者艱難地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銅管,沾血的手指幾乎握不住它:“就在這裡...我拚死才拿到...必須交給...交給能扳倒他的人...”
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像是瓦片鬆動的聲音。
徐容瞬間繃緊身體,手指無聲地按在腰間——那裡藏著一柄軟劍,尋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柴房裡陷入死寂,兩人都屏住呼吸。
良久,再無動靜。也許隻是野貓,也許是風吹。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傷者喘息著說“赤牙出手,從不留活口,找不到我和東西,他們會把這裡翻個底朝天...”
徐容沉默地走到柴堆旁,撥開一些乾柴,露出下麵的一塊地板,他手指在某處一按,地板悄然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的狹小空間。
“進去。”他簡短地說。
傷者愕然:“什麼?”
“下麵有個暗格,原本是用來...儲藏特殊食材的。”徐容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能隔絕氣息,短時間內不會被發現。”
傷者艱難地爬向暗格,忽然抓住徐容的手腕:“你若把我交出去,能得重賞,四皇子對有用之人向來大方。”
徐容低頭看著那隻沾血的手,輕輕但堅定地掙脫開來:“雲來客棧不做人肉買賣。”
他將傷者扶進暗格,遞下一壺水和一些乾糧:“除非我親自來開,否則不要出來,記住,任何動靜都不要出來。”
暗格合上的瞬間,傷者突然低聲道:“我叫燕七,若我死了,請務必把那銅管交給...交給能信任的人。”
徐容沒有回答,隻是將柴堆恢複原狀,然後走出柴房。
院子裡月光如水,安靜得可怕。
他回到堂內時,小七和老周正惶恐地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