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黃櫻在灶房裡,將簾子掛了半截,一邊麻利地將臘腸切片兒,視線不時向院裡的人身上瞥兩眼。
可真好看啊!
寒風吹得臉疼,她也不舍得放下簾子。
門口、四周牆上趴了附近的娘子媳婦,踮著腳擠著瞧。
小娘子們嬌羞,偷偷瞧一眼,紅著臉跑回家去了。
隻七歲的寧姐兒眼裡隻有吃的,抓著黃櫻衣擺,口水流下來了,“二姐兒,今兒真能有肉吃?三姐兒愛吃。”
允哥兒在聽那行者念經,念一句,他跟一句。
兩個小師父,一胖一瘦,一個憨憨的,一個一本正經板著小臉。
像兩個菩薩跟前的小童子,唇紅齒白的,蹲在盆前燒往生錢。
空氣裡都是燒紙的味道。
那年輕行者撚著佛珠,盤膝坐在院中蒲團上。三炷線香嫋嫋燃起青煙。
“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
黃櫻總算知道大和尚為啥嫌錢少。
大和尚不缺錢!
像是太平興國寺,大相國寺這種正經大廟裡的和尚不必說,寺裡又有香火又有田地,不僅經營房屋租賃,還兼營放貸業務。
他們麥稍巷這兒就有幾十間宅子,都是大相國寺的。
單論不掛寺院的正經和尚,也不是窮人。
為什麼呢?光這度牒,由朝廷祠部實封下發,官方定價一百三十貫!
就這,還有價無市,搶都搶不著。有的州府都炒到三百貫了。
有了它,就不用服徭役、納丁稅。寺院隻交田產稅,光進賬,能不富?
曆史上朝廷還用度牒抵債呢。跟鹽引一樣,可謂是北宋有價證券。
走街串巷的小商販還要交過稅呢!要是擺攤開店,就要交住稅了。
所以說,窮人想當和尚?做夢。
沒有度牒的私度僧,《宋刑統》可是寫了,杖刑,還俗。
她將臘腸切好,剩下的掛牆上。
臘腸是她從空間拿的,本來是做恰巴塔和貝果的,今兒賺的錢多,她便忽悠娘,說三十文從進城小販手裡買的,便宜。
蘇玉娘看兩斤肉呢,確實便宜,也就不說什麼。
然後開始準備雞蛋糕。
照例先分離蛋清蛋黃,打發蛋白。
“三姐兒,喊爹來,幫我打雞子!”
寧丫頭知道晚上有肉吃,相當乖覺,扭頭就跑,兩個小短腿倒騰得飛快,“哎!”
黃櫻偷偷將空間裡稱好的白砂糖和白醋加進去,攪拌到看不見。
這打蛋抽是爹用竹篾做的。
她說的樣子,爹一聽就會,做得又結實又好看。
每一根竹篾上的毛刺都刮得乾乾淨淨,手柄更是編得光滑漂亮,簡直是工藝品。
黃父進來,瞧見恁多雞子,有些吃驚,“都要做?”
黃櫻笑,“爹你彆擔心,今兒已經定出去三十個雞子糕呢。”
“這打雞子忒費力,爹你來!”
黃父:“好。”
黃父力氣大,但雞子也多。
黃櫻分了幾個盆,一盆一盆打,一次隻打五個蛋白,一共打六盆,她跟爹還有娘輪著來。
二十個雞子,能做差不多五十個雞子糕,這差不多是他們幾個人力的極限。
再多耐力便不夠。
等有錢了,她得想想做個省力裝置,不論打麵還是打雞子,光靠人的力氣哪能行呢。
雞子糕含油量大,冷藏一晚上,等回油了更好吃。她決定晚上先做了。
這次做的多,蘇玉娘心疼那麼多碗,黃櫻光買模具用的小碗就花了五十文錢。
寧姐兒坐在灶台前燒火,搖頭晃腦咋舌,“一屜雞子糕,兩束柴!二姐兒賣貴些!”
黃櫻笑:“聽你的,一個二十文,怎麼樣?”
“二十文!”
“嗯呐。”
小丫頭滿臉糾結,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一隻辣羊腳子才十五文呢。還是便宜些罷,沒人買便不好了。”
黃櫻失笑。
院裡唱過開經偈,開始念《地藏經》,大師父那雙眼睛睜開時真如一漾秋水,莊嚴又淡漠。
可真好看呐。
她在這裡頭一次見不為生活發愁的人,閒得都當和尚了。
黃娘子並院裡其他幾家娘子也幫著戚娘子忙前忙後。
她收回視線,讓寧姐兒添柴,這蒸蛋糕要全程大火。
她準備給自己的饅頭增加一種餡料。
都賣甜的容易形成刻板印象。她得甜鹹兼備才行。
冬日裡菜蔬有限,最能買到的是菘菜和蘆菔,——也就是蘿卜。這時候有韭黃,但價貴,買不起。百姓多吃醃菜、醬辣菜。
她已經想好了,就做肉沫豆腐包。
豆腐價賤,四文錢就能買一塊。
她先將豆腐切成丁,泡水裡去豆腥味。
然後將肥瘦肉剁成沫,分成兩半。
六十文買一斤豬肉,黃娘子直心疼。
肉沫剁好,雞子糕也出鍋了。
屋子裡彌漫著雞蛋和紅棗甜滋滋的味兒。
寧姐兒站起來,趴在灶上,使勁往雞子糕上吸鼻子,滿眼渴望,眼睛一眨不眨,“二姐兒,雞子糕也太好吃了。”
允哥兒不知什麼時候脫離黃娘子盯梢,偷偷跑來了,趴在門上,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濕漉漉的。
黃櫻看了眼院中,法事快結束了。
她將布簾子放下,把允哥兒牽進來,摸摸他額頭,“還好沒發熱,可不能一個人往外頭跑。”
允哥兒乖乖道:“嗯。”
她手裡墊著布巾子,將雞子糕拿出來,脫模了兩個,用油紙托著,放到兩個小娃娃的手裡,“坐著吃罷。”
允哥兒咽了咽口水,抿唇推回來,“要賣錢。”
三姐兒這次也不敢了。她知道柴貴,雞子也貴。這雞子糕吃了就沒法賣錢。
“三姐兒下午吃炊餅了,還不餓。”小丫頭一臉不舍,摸摸肚子,給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