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補牌呢?
羽耳在不寬敞的帽子裡抖動,她感知得有些吃力。牌堆最上麵那張是個5,隻要她伸手去拿就會“爆掉”。
但下麵那張3剛剛好,好得簡直就是為她準備的一樣,隻要她再動用一次塑造者之手把它推上來,再用手指輕輕一夾……
……順暢得就像是之前被她玩弄的那些賭徒。
一層令人生厭的暗綠色調籠罩在那張牌上,不住蠕動顫抖。六級以下的法師沒辦法在沒有直視也沒有接觸的情況下判斷一件物品上附著的微量魔力,萬塔現在也的確差不多隻有四級。
但她是一條龍,一條有係統的龍。
光點在紙牌上展開,一條模糊的文字框顯現。【沾染了感應法術的紙牌:你知道彆人的秘密,而它的主人將會知道你的秘密。】
在這張被汙染的紙牌下是另一張6點,即使她把下麵的紙牌和這張3調換,然後說服盧西亞諾先抽,她仍舊會爆牌,放在紙牌上的手停了一瞬間,慢慢地握了起來。
“抱歉,”白麵具的客人微微偏過頭,含著微笑,“我想我差不多打算停牌了。”
盧西亞諾驟然抬起頭,不安地看了一眼這個人。她翻開的那張牌很大,手中剩餘的那張不知道是幾,上一場最後一刻她翻開黑傑克時的表情還曆曆在目——和此時此刻她掛在臉上的並無什麼不同。
“抽牌吧。”她輕輕地催促著,甚至向一邊偏了偏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盧西亞諾覺得自己的血涼了下來。熱血上頭的快樂,輸錢的不甘心,被愚弄的惱怒,忽然在這一刻都被一陣冷感壓製。身邊的那個影子好整以暇,眼睛裡卻不再是玩弄和輕蔑。
她用一種古怪的憐憫看著他,那雙顏色淺而明亮的眼睛忽然轉為了暗色,陰影從麵具的邊緣生發,塗滿眉骨以下的部分。
有一種無形的影響擴展在空氣中,那是並不明亮的光輪,這光輪正在包裹他,勒住他,並近乎於溺亡他。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父親下葬的那個下午。
作為破落貴族他們負擔不起墓碑石刻,如果不是十五歲的姐姐答應嫁給圖洛奇子爵,用子爵的錢貼補了家裡,他們的父親甚至根本沒辦法辦一個像樣的葬禮。
那些林立的墓碑中有些坐著美麗的鴿翅神使,有些坐著消瘦的死神雕塑,披著黑紗的克拉拉眼下黑青,她的臉與被雕刻的死神一樣模糊不明。
與現在的這個陌生客人一樣模糊不明。
“抽牌啊。”她說。
盧西亞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摸了一張牌,翻開,是5,和他手裡的那張暗牌6明牌4加在一起是15……還不夠,離17還遠,還可以再要一張……
“那個箱子裡還剩多少錢?”客人用平靜的聲音問。
盧西亞諾的手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客人。
“它一直是滿的,”她說,“從你八歲開始,裡麵就塞滿了零錢,家裡的侍女除了做工,還要和主母一起編蕾絲賣錢,很快她們就不乾了,薪水太少,活太重,她們為什麼不自己去編蕾絲賣錢呢。”
她的聲音像是很輕的囈語,氣音模糊了她的嗓音,讓她有點像是另一個熟悉的人。
那個箱子。他知道那個箱子,那個他父親活著時就用來裝全家開支的箱子,母親活著的時候克拉拉和她一起打蕾絲,後來克拉拉用自己換了一筆錢——一大筆,她嫁給了比父親年長一點的圖洛奇子爵。
他沒聽說姐姐過得好還是不好,但錢箱從那之後就一直滿著,裡麵的錢麵額越來越大,母親總會用因為勞作而滿是疤痕的手捧著他的臉,吻一吻他的額頭,告訴他錢夠用。
“錢還夠用嗎,盧西亞諾?”那個黑衣的影子呢喃著。
“當然夠!……我會把它們贏回來,我做得比誰都好,我不需要賬本,我……”他惶恐地嘟囔,嗚咽,把手伸向第二張牌。
與此同時卡斯帕從座位上半站起身,他的手伸出去,但沒能阻止。那張瘦削而嚴肅的臉上肌肉抽動著,他眼睜睜地看著盧西亞諾翻開了下一張。
3點,那張附著了魔力的3點。法術啟動,誠實無誤地將翻牌者的信息傳遞了過來——凡人!沒有一點法術的凡人!蠢笨如豬,不可救藥,熱血上頭的凡人!
盧西亞諾還在發抖,他數了一遍自己的牌,18點……到目前為止也僅僅隻是18點。
“18點就足夠了嗎?”那個影子問,空氣中那種奇怪的影響力越來越濃。他覺得自己好像赤身裸體站在雪地裡,而麵前是那個他不想見到的人。
那個該死了的人。
“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人繼續給你錢了,”她說,“你覺得那些錢是天經地義出現在箱子裡的,現在它們一點,一點,一點地變少,如果沒有莊園,它們會越來越少。你殺了一個血親,卻什麼也沒得到,教會掠奪了你,又像是小醜一樣丟掉你。”
“啊。”盧西亞諾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他把手又一次伸向牌堆,卡斯帕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子爵先生!您的牌已經夠了!您該想想要不要繼續抽牌!”
“弟弟,”那個影子說,“我嘲笑你。”
一瞬間重重麵紗揭開,隱藏的輝光爆發,盧西亞諾驟然瞥見了這個麵容不清的客人。
那是姐姐……那是姐姐嗎?她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她是來複仇還是來嘲弄他?他哀號起來,胡亂抓起牌又胡亂灑在桌上:“我不賭了!不賭了!我的點數夠了嗎?我要回去!讓我帶著地契回去!”
賭桌上的氣氛冷到了頂點,下一張牌是6,抓到了18的盧西亞諾再加上6,24,爆牌。
在看到24的瞬間,盧西亞諾終於卸掉了力氣,他睜大迷蒙的眼睛看向那個人,現在他忽然希望那真的是姐姐。
是的,他是家裡唯一的小兒子,他總能被原諒,母親會原諒他的,姐姐也會聽從母親……啊,姐姐,我錯了!讓這一切沒有發生過吧!姐姐!
無需再看接下來的幾張牌,為了防止變故,那幾張都是大牌,下一張是5,再下一張是8,如果莊家再抓,那同樣也麵臨著爆牌的局麵.
17點停牌的萬塔已經贏了。
在一片寂靜中,卡斯帕輕輕歎了口氣:“您的牌技無與倫比,如果不是在今天這個場合,我一定會好好招待您。”
“……但為什麼是今天這個場合呢?”他歎息著,突然飛快地伸手抓向萬塔的左手,“您一定要讓我壞規矩嗎?”
那隻手從他的動作下閃開,但卡斯帕顯然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她左手的手腕裸\露在燈光下,一片光潔,沒有任何痕跡。
下一秒,一聲非人的低吼從乾瘦的身軀中爆發,沉重的賭桌嘎吱作響,驟然從中間拱起斷裂!籌碼如同炸開般叮當著射向四麵八方,神像後流瀉的黃金,被氣流撕碎的綢緞,一切都驟然被巨大的氣流漩渦卷起。
“——很好,你不是教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