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行李都放在大姐這兒,畢竟廠裡宿舍隻是個“晚上回去睡覺的地方”用大姐的話說:“宿舍洗澡要排隊,水龍頭還時冷時熱,洗個衣服晾出去,第二天工服都能被人順走!”
所以,大姐給我定了規矩。
每天下班先來她這兒洗澡,順便把臟衣服扔給她洗。
我推開出租屋的鐵門,大姐正蹲在走廊的煤爐前炒菜,鍋裡“滋啦滋啦”響著,飄出一股蒜蓉空心菜的香味。
大姐頭也不回地喊:“阿辰!衣服脫下來扔盆裡!熱水燒好了,趕緊洗!”
我一邊脫工服,一邊說:“姐,我都這麼大了,你還給我洗衣服……”
大姐抄起鍋鏟作勢要敲我:
“咋了?你就是六十了,在我這兒也是光屁股滿村跑的臭小子!”
我:“……”
晚上回宿舍前,我在廠門口的小攤上花了五塊錢買了五個蘋果,貴是貴了點,但好歹是新鮮水果,比食堂裡蔫巴巴的菜葉子強。
推開宿舍鐵門,一股混合著汗臭、腳臭和泡麵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十二人間,六張上下鋪。
舍友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叼著煙在床邊搓腳皮;也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蹲在牆角捧著家裡寄來的信,眼眶發紅;還有個河南口音的大哥,正用煤油爐煮麵條,香味勉強壓住了其他異味。
這就是泰美廠的“臨時工宿舍”乾一天活,拿一天錢,想走隨時能走。
所以,這裡的人流量大得嚇人。
今天睡你下鋪的兄弟,明天可能就拎著行李去了鵬城。
昨晚還跟你吹牛的老哥,天亮前可能就悄悄跑路了。
第二天早晨六點醒來,我伸手往床頭一摸,五個蘋果,隻剩一個了。
我盯著那個孤零零的蘋果,愣了兩秒,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我尼瑪……真的連蘋果都偷?!”
這可是我準備拿來送禮的!!
環顧四周,宿舍裡的人該睡的睡,該收拾的收拾,個個一臉無辜,仿佛那倆蘋果是自己長腿跑了。
我沒吃剩下的那個蘋果,而是把它揣進口袋,慢悠悠晃到文職食堂。
這會兒還沒到早餐時間,食堂工人正忙著在後廚搬菜、洗米、熬粥。我找到昨天給我打飯的女人,她正蹲在地上削土豆,圍裙上沾著泥點子。
我湊過去,掏出蘋果遞過去:“姐,吃蘋果。”
她轉過頭,看見是我,眉毛一挑:“是你這小鬼啊?”
手裡的削皮刀在陽光下閃著光,“一個蘋果就想收買我?”
我歎了口氣,一臉委屈:“本來想用五個蘋果收買你的,結果一覺醒來被偷了四個。”
說完,我抓起她的手,把蘋果塞進她掌心。她的手指粗糙,掌心有層厚繭,但很暖和。
她掂了掂蘋果,似笑非笑:“小鬼,你倒是會來事兒。”
我咧嘴一笑:“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白了我一眼:“我姓張。”
我一拍大腿:“真巧啊!我也姓張!”
“難怪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跟家裡人一樣親切!”
張姐終於沒繃住,笑罵了一句:“滾蛋!少在這兒套近乎!”
但蘋果還是被她順手放進了圍裙口袋。
我在泰美廠總共乾了不到三個月,但幾乎頓頓都在張姐那兒蹭飯。
後來我才知道她這樣幫我,風險有多大。
當時的台資廠、港資廠,老板基本都在外地,工廠裡管理層腐敗是常態,組長吃空餉,采購吃回扣,連保安都敢收“帶貨費”(幫工人偷運廠裡東西出去)。
所以,老板偶爾會派心腹混進廠裡暗訪,專門抓這種“違規操作”。
一旦被抓到輕則罰款,重則開除。
張姐後來跟我說:“當時看你那麼小,正在長身體,想著喂飽點。”
我聽完,心裡又暖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