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十五分,解放東路棚改區東側的廢棄建築材料堆放區,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趴在路邊。這裡是天霸實業去年拆了一半的舊工地,如今隻剩下一片狼藉——破損的水泥預製板歪歪扭扭地疊著,邊緣的鋼筋戳出來,鏽跡斑斑,在晨霧裡泛著暗褐色的光;一摞摞褪色的紅磚堆在角落,有的已經開裂,裡麵的黏土露出來,沾著乾枯的雜草;幾根直徑半米的水泥管道橫在地上,管道裡積著雨水,水麵漂著塑料袋和煙頭,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堆料區比路麵高約一米,形成一個天然的高台,邊緣用破舊的鐵皮圍著,鐵皮上滿是孔洞,風一吹就“嘩啦”作響。因為地麵坑窪、雜物叢生,圍堵的人群大多繞著這裡走,隻有幾個老人坐在鐵皮旁邊的石頭上抽煙,還有兩個小孩在磚堆間追逐,偶爾發出幾聲嬉笑,與不遠處沸騰的人聲形成詭異的對比。
雷傑蹲在堆料區外側的矮牆後,手指輕輕拂過牆麵上的裂縫——這道裂縫寬約兩指,裡麵卡著半片碎磚。他抬頭掃了眼上方的鐵皮,確認沒有鬆動的風險後,深吸一口氣,左腳蹬在牆根,右腿屈膝,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猛地向上一躍。
他的動作輕得像貓,手掌撐在矮牆頂端時,特意避開了鋒利的碎石,指尖扣住牆沿的瞬間,身體已經翻了過去。落地時,他腳尖先觸地,膝蓋微微彎曲,緩衝掉衝擊力,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隻有鞋底蹭到地麵灰塵時,揚起一小團細霧。
落地後,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順勢蜷縮在一摞紅磚後麵,背部緊貼著冰涼的磚塊。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像掃描儀般掃過堆料區的每一個角落——左側的水泥管道後,沒有異常;中間的攪拌機殘骸旁,隻有幾隻麻雀在啄食垃圾;右側的磚堆上,那個抽煙的老人還在低頭打火機,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身後傳來輕微的“沙沙”聲,是小陳他們跟上來了。雷傑沒有回頭,隻是用手指在地上輕輕敲了三下——這是他們昨晚臨時約定的“安全”信號。很快,小陳、浩子、大劉、老王、強子依次翻入,動作和雷傑如出一轍,沒有絲毫拖遝。
小陳落在最後,他翻上牆時,褲腳不小心勾到了鐵皮上的一個鉤子,發出“撕拉”一聲輕響。他心裡一緊,趕緊低頭檢查,發現隻是褲腳破了個小口,才鬆了口氣。雷傑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責備,隻是做了個“保持警惕”的手勢,小陳連忙點頭,悄悄挪到雷傑身邊,和其他人一起,以雷傑為中心,形成一個緊湊的楔形陣型。
這個陣型是雷傑在部隊時常用的滲透陣型——他在最前麵,負責探路和突破;小陳和浩子在左右側翼,距離他約一米,負責警戒和清除兩側障礙;大劉和老王在後麵,形成後衛,防止後方突襲;強子在中間,作為機動力量,哪裡需要支援就去哪裡。五個人像五塊拚圖,嚴絲合縫,透著一股久經訓練的默契。
堆料區裡很安靜,隻有風穿過鐵皮孔洞的“嗚嗚”聲,和遠處傳來的、模糊的怒吼聲。隊員們的呼吸都壓得很低,隻有胸腔裡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咚咚”的聲音在寂靜裡格外清晰。浩子悄悄抹了把手心的汗,他的警棍握得太緊,指節都泛白了——這是他第一次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沒有盾牌,沒有後援,隻有五個人,要穿過上百人的包圍圈,救縣委書記。
雷傑的目光落在遠處的人群上,那片黑壓壓的人潮像一堵牆,把三輛黑色轎車圍在中間。他能看到有人舉著橫幅,橫幅在風裡飄得厲害;能看到有人跳起來拍打車頂,車身在晃動;還能看到幾個穿著黑色夾克的人在人群裡穿梭,時不時抬手比劃,像是在指揮——不用想,這些人就是趙天霸的手下,專門來煽動鬨事的。
“跟我走,”雷傑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身邊的幾個人能聽到,“踩著我的腳印,彆碰地上的鋼筋,小心水泥管裡的積水。”他說完,貓著腰,沿著紅磚堆的陰影,率先向前移動。
雷傑選的路線很刁鑽——沿著堆料區的邊緣,貼著那些廢棄的設備和建材移動,每一步都踩在陰影裡。他走過一個破舊的水泥攪拌機,攪拌機的外殼上滿是油汙,他伸手扶了一把,指尖沾到油汙,卻沒有停頓,繼續向前。
小陳跟在他身後,眼睛死死盯著雷傑的腳後跟。雷傑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落在堅實的地麵上,避開了那些鬆動的磚塊和積水的坑窪。小陳記得雷傑昨天訓練時說過:“滲透的時候,腳步就是你的命,一步踩錯,不僅會暴露自己,還會連累隊友。”
走了約五十米,前方出現一道半米高的矮牆,牆後堆著幾袋水泥,水泥袋已經破了,白色的水泥粉撒在地上,像一層薄雪。雷傑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牆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不耐煩的咒罵:“他媽的,怎麼還沒動靜?龍哥說要把事情鬨大,彆到最後搞砸了。”
另一個聲音回答:“急什麼?裡麵的人還沒慌呢,等會兒咱們再衝上去,把車掀了,看那個女書記還能裝多久。”
雷傑的眼神一冷——是趙天霸的人!他回頭對小陳做了個“繞後”的手勢,然後自己貼著牆根,慢慢移動到牆的另一側。小陳會意,貓著腰,從旁邊的磚堆後麵繞過去,手裡的警棍悄悄握在身前。
牆後的兩個男人正背對著他們抽煙,其中一個胳膊上有個歪歪扭扭的狼頭紋身,和之前在小商品市場看到的龍哥的紋身很像——顯然是一夥的。紋身男抽完煙,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剛想轉身,突然看到小陳從磚堆後探出頭來。
“誰?!”紋身男愣了一下,張嘴就要喊。
小陳沒有猶豫,身體像箭一樣衝出去,左手如鐵鉗般捂住紋身男的嘴,右手肘狠狠砸在他的頸側——這是雷傑教過的“頸側擊暈”技巧,打在迷走神經上,能讓人瞬間失去意識。紋身男的身體一軟,眼睛翻白,像一攤爛泥一樣倒下去。
另一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老王已經從後麵衝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男人“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手裡的煙掉在地上。老王順勢把他的胳膊反扣在背後,用膝蓋頂住他的腰,低聲說:“彆動!再動就廢了你!”
男人嚇得不敢說話,身體瑟瑟發抖。大劉走過來,從口袋裡掏出繩子(出發前臨時準備的),把男人的手捆在背後,然後和老王一起,把他和紋身男拖到水泥袋後麵,用破油布蓋起來。
“快走,”雷傑低聲說,“他們的人可能會來找。”幾人繼續前進,剛走沒幾步,就聽到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喂!你們倆在哪?龍哥叫你們過去!”
雷傑他們趕緊躲到一個水泥管道後麵,屏住呼吸。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喊了幾句,見沒人回應,便罵罵咧咧地走了。直到腳步聲遠去,幾人才敢繼續移動。
“雷隊,”浩子小聲問,“剛才那兩個人怎麼辦?萬一他們醒了,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不會,”雷傑說,“小陳的肘擊力度剛好,能讓他們暈至少半小時,等我們救了林書記,外圍的警力也該衝進來了,到時候會有人處理他們。”
浩子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隻是更警惕地觀察著周圍。
又走了約三十米,前方的堆料區越來越窄,地麵上的雜物也越來越多。雷傑看到前方有個小孩在追一隻貓,小孩大約五六歲,穿著破舊的外套,手裡拿著一個玩具車。貓跑到了雷傑他們前麵的磚堆後麵,小孩跟著追過去,眼看就要撞到小陳。
小陳心裡一緊,下意識地想躲,卻被雷傑按住了。雷傑慢慢蹲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早上從食堂拿的,本來想給遇到的小孩),對著小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小朋友,彆追啦,這顆糖給你,我們一起找貓好不好?”
小孩看到糖,眼睛亮了起來,停下腳步,伸手接過糖:“謝謝叔叔。”
雷傑摸了摸他的頭:“貓跑到那邊去了,我們彆吵到它,好不好?你先去找媽媽,叔叔等會兒幫你把貓找回來。”
小孩點了點頭,拿著糖,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小陳鬆了口氣,小聲說:“雷隊,幸好你反應快,不然就被他發現了。”
雷傑笑了笑:“小孩沒惡意,隻是好奇,彆嚇著他。”他說完,繼續向前移動。
越靠近堆料區邊緣,遠處的人聲就越清晰。他們能聽到有人在喊:“打倒貪官!”“還我家園!”;能聽到有人在哭,聲音淒厲;還能聽到磚頭砸在車身上的“砰砰”聲,每一聲都像砸在隊員們的心上。
強子悄悄拉了拉雷傑的衣角,指了指前方——不遠處,兩個情緒激動的男人正沿著堆料區的邊緣走過來,手裡拿著木棍,嘴裡罵罵咧咧,似乎在尋找可以扔的東西。
雷傑立刻停下,做了個“隱蔽”的手勢。幾人迅速躲到一個巨大的水泥管道裡,管道裡很黑,能聞到黴味。雷傑透過管道的縫隙,看著那兩個男人走過去——他們走得很快,沒有注意到管道裡的動靜,隻是偶爾踢一腳地上的磚頭。
等他們走遠,雷傑才帶著隊員們從管道裡出來。浩子的額頭上沾了蜘蛛網,他悄悄抹掉,眼神裡帶著一絲後怕——剛才如果被那兩個男人發現,他們的計劃就全完了。
雷傑看了看手表,已經過去十分鐘了——他們才走了堆料區的一半路程。他心裡有些急,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加快了腳步。他知道,每多等一秒,林書記就多一分危險。
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空地上沒有任何遮擋,隻有幾根生鏽的鋼筋豎在那裡。雷傑停下腳步,觀察了一下——空地的另一邊,就是堆料區的邊緣,再過去,就是圍堵的人群。
“這裡沒有掩護,”雷傑小聲說,“我們要快速跑過去,注意避開鋼筋。”他說完,率先衝了出去,腳步飛快,像一陣風。
小陳、浩子他們緊隨其後,幾人的腳步聲在空地上響起,卻被遠處的人聲掩蓋了。跑過空地時,浩子的褲腳不小心勾到了一根鋼筋,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強子及時扶住了他。
“沒事吧?”強子小聲問。
“沒事,”浩子搖搖頭,“繼續走。”
終於,他們抵達了堆料區的邊緣。這裡有一道破舊的鐵絲網,鐵絲網已經破了個大洞,剛好能容一個人通過。雷傑趴在鐵絲網後麵,透過破洞,看向外麵的人群——密密麻麻的人,肩並肩站著,像一堵牆。距離他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是那三輛黑色轎車,中間那輛就是林書記的車。
雷傑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看到一個黃毛混混正趴在車窗上,手裡拿著一根木棍,試圖砸開車窗。車窗已經有了裂痕,眼看就要碎了。黃毛旁邊,還有幾個男人在拉車門,車門把手已經被拉得變形了。
“不能再等了,”雷傑低聲說,“準備硬衝。”
雷傑靠在鐵絲網後麵,最後一次檢查裝備——警棍握在右手,指節扣緊,棍身貼著大腿;催淚噴霧在左手口袋裡,食指放在噴霧器的按鈕上,隨時可以按下;頭盔戴穩了,通訊耳麥調至頻道15,能清晰聽到外圍警力的聲音(剛才郭局在頻道裡說,他們已經開始正麵推進,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他回頭看了看隊員們:小陳的臉上沾著灰塵,眼神卻很堅定;浩子的嘴唇抿得很緊,手裡的警棍微微發抖;大劉的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在調整呼吸;老王推了推眼鏡,眼神裡帶著一絲冷靜;強子的手放在腰間,隨時準備掏噴霧。
“最後一段,硬衝,”雷傑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成三角突擊陣型——我在最前麵,當尖刀;小陳在左前,浩子在右前,你們倆負責護住兩翼,用警棍撥開擋路的人,噴霧對準那些想動手的;大劉和老王在後麵,背對著我們,擋住從後麵撲上來的人,彆讓他們把我們衝散;強子在中間,哪裡有空缺就補哪裡,重點保護林書記的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記住,不要戀戰,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要朝著車的方向衝,我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到車邊,建立防線。清楚沒有?”
“清楚!”五人齊聲回答,聲音不大,卻帶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