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風嶺鎮,空氣裡總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礦塵味,即使是清晨,陽光也帶著幾分燥熱。鎮政府辦公樓的走廊裡,保潔阿姨正用拖把擦拭地磚,水漬在地麵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很快又被穿堂風烘乾。黨政辦主任老周抱著一摞文件,腳步匆匆地往雷傑辦公室走,手裡還捏著一個皺巴巴的白色信封,信封邊緣被手指攥得發皺,露出裡麵隱約的紙張輪廓。
老周今年五十四歲,在鎮政府乾了二十多年,從辦事員熬到主任,最大的特點就是“穩”——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卻唯獨在遇到和“天霸係”有關的事時,總會不自覺地緊張。上次給雷傑送老會計賬本時,他就手抖得差點把賬本掉在地上;這次手裡的信封,更是讓他手心沁出了汗,連懷裡的文件都抱得格外緊。
他在雷傑辦公室門口停了幾秒,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又擦了擦手心的汗,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雷傑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帶著一絲疲憊——昨晚他和小陳、李銳開會到淩晨三點,討論找柳燕的線索,隻睡了四個小時,眼下眼眶裡還帶著淡淡的青黑。
老周推開門,低著頭走進來,不敢看雷傑的眼睛,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把信封輕輕放在桌角,聲音壓得像蚊子叫:“雷書記,這……這是今天早上收發室老李在鎮政府大門門縫裡撿到的,沒寄件人,也沒郵票,老李說看著不對勁,不敢給彆人,就直接送我這來了。我……我也沒敢拆,您看看。”
雷傑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個信封上——普通的牛皮紙信封,上麵沒有任何字跡,邊緣有些磨損,像是被人反複摩挲過。他示意老周坐下:“老李有沒有說,早上大概幾點發現的?當時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
“老李說大概六點半,他開門打掃時發現的,”老周坐在椅子上,身體還繃得筆直,“當時天剛亮,門口除了早起買菜的村民,沒看到陌生人,也沒監控——大門的監控上周壞了,還沒修好。”
雷傑點點頭,拿起信封,指尖觸到信封時,能感覺到裡麵隻有一張紙,很薄。他拆開信封,果然隻有一頁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橫格紙,紙邊還帶著毛茬,上麵的字不是手寫的,而是用報紙剪下來的印刷字拚貼而成,大小不一,歪歪扭扭,像是怕被人認出筆跡:
“雷書記:想知道《淩源晚報》前記者李振國五年前是怎麼‘意外’死的嗎?去查查當時處理的交警中隊副隊長王兵,他現在在縣交警大隊車管所。趙天霸的車上當時有行車記錄儀。真相不止是意外。”
“李振國?”雷傑皺起眉頭,這個名字他沒聽過。他把紙條放在桌上,拿起手機,撥通了小陳的電話:“小陳,你現在去我辦公室,帶個U盤,順便查一下《淩源晚報》前記者李振國的資料,五年前的,越詳細越好。”
掛了電話,他看著老周:“老周,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辦公室的其他人,明白嗎?”
老周連忙點頭,像小雞啄米一樣:“明白明白,雷書記,我肯定不說,您放心。”說完,他抱著文件,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了辦公室——他怕再待下去,會卷進更深的麻煩裡。
十分鐘後,小陳拿著U盤走進辦公室,手裡還拿著一張打印紙:“雷哥,查到了,李振國的資料不多,隻有一些基礎信息。”
雷傑接過打印紙,上麵寫著:
李振國,男,1988年出生,2012年畢業於省新聞學院,2013年入職《淩源晚報》,任社會新聞部記者,2019年7月15日深夜,駕車從風嶺鎮返回縣城途中,在盤山公路K12+300米處墜入山崖,車輛起火,當場死亡。縣交警大隊事故鑒定結論:雨天路滑,車速過快,操作不當,單方責任事故,家屬無異議,案件已結案。
“就這些?”雷傑皺起眉頭,“他生前報道過什麼新聞?有沒有和天霸實業相關的?”
“我查了《淩源晚報》的舊數據庫,”小陳把U盤插進雷傑的電腦,“找到幾篇他寫的報道,2018年到2019年,他報道過天霸小貸公司暴力催收的新聞,還有興盛礦汙染河道的調查,當時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但後來都不了了之了。”
電腦屏幕上彈出李振國的報道截圖,其中一篇標題是《天霸小貸“軟暴力”催收:噴漆、堵門、威脅,村民敢怒不敢言》,配圖是村民家牆上被噴的“欠債還錢”字樣,還有被砸壞的門窗;另一篇是《興盛礦汙水直排,下遊魚塘絕收,村民盼說法》,裡麵提到“劉富貴稱‘排放符合標準’,環保部門未回應”。
雷傑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李振國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笑容乾淨,眼神裡帶著記者特有的銳利。他很難想象,這個充滿正義感的記者,會在報道完天霸係的負麵新聞後,“意外”死亡。
“五年前的7月15日,天氣怎麼樣?”雷傑問。
“我查了縣氣象局的曆史數據,”小陳說,“那天晚上下了中雨,盤山公路那段沒有路燈,路麵很滑。”
雷傑拿起那張拚貼的紙條,又看了看電腦上的資料,心裡升起一個疑問:如果隻是普通的交通事故,為什麼會有人匿名舉報?還特意提到趙天霸的行車記錄儀和當時的交警副隊長王兵?這裡麵,肯定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小陳離開後,雷傑坐在辦公桌前,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陷入了沉思。
查,還是不查?
查的話,風險太大。李振國的案子已經結案五年,當時的鑒定結論是“意外”,家屬也沒有異議,現在突然翻出來,等於質疑當年的辦案人員,甚至整個公安係統的公信力。更重要的是,當年處理事故的交警副隊長王兵,現在在縣交警大隊車管所,而分管交警工作的,正是馬文斌——馬文斌是趙天霸的保護傘,一旦觸動這個案子,馬文斌肯定會警覺,甚至會動用權力阻撓調查,到時候不僅查不出真相,還可能打草驚蛇,影響找柳燕和U盤的計劃。
可不查的話,他做不到。李振國是記者,是為了揭露真相而死的(如果舉報信屬實),如果連他都對這條線索視而不見,那他和那些包庇罪惡的人,有什麼區彆?而且,如果李振國的死真的和趙天霸有關,那這個案子就是趙天霸手上的一條人命,拿到證據後,不僅能加重他的罪行,還能和柳燕手裡的U盤相互印證,徹底摧毀趙天霸的心理防線。
“查。”雷傑在心裡默念,眼神變得堅定。他決定雙線並行:一方麵,讓小陳和李銳繼續找柳燕,重點排查她姐姐柳紅的超市和閨蜜張敏的住處;另一方麵,他親自負責李振國舊案的調查,而且要絕對保密,不能通過淩源縣局的渠道,避免被馬文斌發現。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備注為“張哥”的電話——張哥是他在省公安廳技術處的老戰友,兩人在部隊時是同一個班的,關係鐵,為人正直,現在是技術處的副處長,有權限調閱全省的案件檔案。
電話響了三聲,張哥的聲音傳來,帶著爽朗的笑:“雷傑?你小子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在風嶺鎮待膩了,想回省城了?”
“張哥,跟你說正事,”雷傑的語氣變得嚴肅,“我需要你幫個忙,調閱五年前淩源縣的一個交通事故案,死者叫李振國,是《淩源晚報》的記者,2019年7月15日在盤山公路墜崖身亡,案件編號應該是淩公交認字[2019]第0715號。我要全部的原始檔案,包括現場勘查照片、車輛檢驗報告、屍檢報告,還有當時的詢問筆錄,越詳細越好,而且不能讓淩源縣局的人知道,特彆是馬文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張哥的語氣也變得嚴肅:“馬文斌?就是那個淩源縣公安局的副局長?我聽說過他,風評不太好,好像和當地的黑惡勢力有勾結。你查這個舊案,是不是和他有關?”
“是,”雷傑沒有隱瞞,“有人匿名舉報,說李振國的死不是意外,和趙天霸有關,當時的辦案人員可能有問題。我需要證據,才能扳倒他們。”
“行,我幫你查,”張哥的聲音很堅定,“但你得注意安全,馬文斌在淩源的勢力不小,要是被他發現你查這個案子,肯定會對你下手。我今天下午調檔案,晚上用加密郵箱發給你,你查收後立刻刪除,不要留下痕跡。”
“謝謝張哥,”雷傑心裡一暖,“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喝酒。”
“喝酒的事以後再說,”張哥笑了笑,“你自己小心,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掛了張哥的電話,雷傑又撥通了小陳的電話:“小陳,你現在去縣城,找李振國當年的同事,《淩源晚報》的老員工,特彆是社會新聞部的,問問他們李振國生前最後一段時間的情況,有沒有報道什麼敏感新聞,有沒有收到恐嚇;再去李振國的家裡,找他的妻子,問問她丈夫出事前有沒有異常,比如接到奇怪的電話,或者提到行車記錄儀的事。記住,不要暴露身份,就說是李振國的老同學,想了解一下當年的情況,避免被馬文斌的人盯上。”
“收到,雷哥,我現在就去。”小陳的聲音很堅定。
雷傑掛了電話,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窗簾縫。遠處的礦山還在運轉,卡車來來往往,揚起漫天灰塵。他想起李振國的報道,想起那些被天霸係壓迫的老百姓,心裡更堅定了——不管有多危險,他都要查出真相,為李振國討回公道,也為風嶺鎮的老百姓,掃清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