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在林雪的米色連衣裙袖口裡蜷成一團,邊緣的紙角蹭著皮膚,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她神經緊繃。索耶檢察官的目光落在她垂在身側的右手上,銳利得像手術刀——那道被艙門碎片劃傷的淺痕還沒愈合,結著一層薄薄的痂,此刻在審查室冷白的燈光下格外顯眼。
他的目光停留了足足三秒,每一秒都像有細小的冰針刺在林雪的皮膚上。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胸腔裡的心臟像要撞碎肋骨,手心的冷汗浸濕了袖口的布料,將紙條暈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不能慌。林雪強迫自己放緩呼吸,舌尖頂住上顎,用疼痛轉移注意力。她故意讓右手微微顫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子扶手的塑料紋路——這是長時間審訊後常見的生理性疲勞反應,足以騙過監控和索耶的眼睛。
“檢查完了嗎?”她主動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還夾雜著一絲不耐,“從早上到現在,我沒吃沒喝,也沒休息過。就算是嫌疑人,也有基本的人權吧?”
索耶的眉頭皺了皺,他顯然沒料到林雪會突然發難。他收回目光,掃了一眼牆上的監控探頭(綠燈依舊閃爍,證明錄像正常),最終還是揮了揮手,對站在一旁的女技術人員說:“設備沒問題就趕緊走,彆在這裡浪費時間。”
女技術人員如蒙大赦,抱著工具箱快步走向門口,經過林雪身邊時,她的肩膀“不小心”撞了林雪一下,一個微小的紙團從她的口袋裡滑落,掉在林雪的腳邊——那是王曉雨的第二張紙條,比第一張更小,折疊成了指甲蓋大小。
林雪用腳尖悄悄將紙團勾到椅子下麵,直到女技術人員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緩緩鬆了口氣。
數據幽靈
索耶沒有立刻離開,他靠在桌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眼神依舊冰冷地審視著林雪:“你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節奏緩慢而刻意,帶著壓迫感,“好好想想你的處境——王曉雨還在ICU躺著,你父親在全球範圍內被通緝,外麵的民眾要求嚴懲‘金融****’的呼聲越來越高。配合調查,對你、對他們,都是最好的選擇。”
說完,他轉身離去,厚重的金屬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聲音。審查室再次陷入死寂,隻有監控探頭偶爾發出的“滋滋”電流聲,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林雪沒有立刻去撿椅子下的紙團。她先是疲憊地趴在桌子上,將臉埋在臂彎裡,散落的長發垂下來,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監控探頭的視線。她能感受到額頭貼在冰涼的金屬桌麵上,傳來一陣刺痛,這讓她混亂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幾秒鐘後,她借著調整姿勢的機會,右手悄悄伸到桌子下麵,指尖觸到了那個紙團——紙團被汗水浸濕了一角,摸起來軟軟的。她快速將紙團塞進袖口,然後坐直身體,假裝揉了揉眼睛,實則用餘光確認監控探頭的角度(它對著桌子中央,看不到她的袖口)。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團,紙條隻有指甲蓋大小,上麵的字跡用黑色馬克筆寫成,潦草而急促,筆畫間還帶著顫抖,顯然是王曉雨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寫的:
「數據是假的,攻擊未停止,他們在篡改‘基準’。全球信用錨點(GCA)、國際結算流水(ISL)、大宗商品庫存(CRR)數據庫正被係統性汙染。源頭指向‘鏡花水塔’,驗證碼:7thLightning。我被追蹤,勿回信。——雨」
林雪的心臟驟然縮緊,手指不受控製地攥緊了紙條,紙角被捏得發皺。她太清楚這三個數據庫的重要性了——它們是現代金融體係的“基石”,是全球經濟運行的“說明書”:
全球信用錨點(GCA):決定了每個國家、企業甚至個人的信用評級。比如,一家跨國公司的GCA評級被篡改,從“AAA”降到“C”,它的借貸成本會瞬間飆升10倍,甚至無法獲得銀行貸款,最終可能破產;一個國家的GCA被篡改,會導致外資瘋狂出逃,貨幣貶值,引發通貨膨脹。
國際結算流水(ISL):記錄了全球每天超過5萬億美元的跨境資金流動。如果ISL數據被篡改,一筆從中國彙往美國的外貿貨款可能“消失”在數據庫裡,導致企業無法收到貨款,供應鏈斷裂;甚至可能被偽造出虛假的資金流動記錄,誣陷某個國家進行“金融製裁”。
大宗商品庫存(CRR):記錄了石油、糧食、礦產等關鍵物資的全球庫存。比如,原油CRR被篡改,顯示庫存充足,實際卻短缺,會導致油價暴跌,石油生產國經濟受損;糧食CRR被篡改,顯示短缺,會引發恐慌性搶購,推高糧價,甚至導致饑荒。
影蛇沒有停止攻擊,他們隻是換了一種更陰險的方式——不是摧毀係統,而是毒化係統的“數據源”。當所有經濟決策都建立在虛假數據上時,市場會徹底失去“真相”,信任會崩塌,最終引發比直接摧毀係統更可怕的後果:全球經濟體係的“自我崩潰”。
而“鏡花水塔”,這個從未聽過的代號,像一道謎題,卡在林雪的心頭。驗證碼“7thLightning”(第七道閃電),則與父親、吳正民的提示完美吻合——這絕不是巧合,而是王曉雨在暗示,“鏡花水塔”與“第七道閃電”有關,甚至可能就是影蛇篡改數據的核心服務器所在地。
林雪將紙條重新折好,塞進內衣的夾層裡——這是監控探頭絕對看不到的地方。她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大腦飛速運轉:她必須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必須阻止影蛇篡改數據。可她被完全隔離,通訊被切斷,唯一能聯係的吳正民,立場依舊曖昧不明。
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很快過去。金屬門再次被推開,索耶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技術人員,手裡推著一個小型儀器——儀器的主體是一個黑色的箱子,上麵有一個半球形的掃描儀,旁邊連接著十幾個銀色的電極片,看起來像某種醫療設備。
“林雪女士,”索耶的聲音比之前更冷,他指了指那個儀器,“鑒於你持續的不合作態度,以及我們剛剛收到的新證據——你父親李青山與2018年倫敦銀行家‘意外墜樓’、2021年華爾街分析師‘自殺’案都有關聯,聯合調查組決定提升審查等級。”
他示意技術人員上前:“這是‘非侵入式神經認知映射儀’,能通過腦波分析還原你的記憶片段,幫助我們確認事件真相。彆擔心,它很安全,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林雪的心沉到了穀底。她在雷霆係統的安全手冊裡見過這種技術——所謂的“非侵入式”隻是名義上的,它會通過特定頻率的電波刺激大腦皮層,誘導潛意識層麵的記憶泄露,甚至可能篡改記憶。如果被這種儀器掃描,她腦中關於“第七道閃電”、母親、幽靈協議的秘密,都會被索耶知曉。
“我拒絕。”林雪後退一步,身體靠在牆上,眼神堅定,“這種技術****,不符合國際公約。”
“在‘金融恐怖活動’的緊急狀態下,常規公約不適用。”索耶揮了揮手,兩個技術人員立刻上前,抓住林雪的胳膊,將她按在椅子上。冰冷的電極片被貼在她的太陽穴、後頸和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像有細小的蟲子在皮膚下爬行。
半球形掃描儀從天花板上緩緩降下,發出幽幽的藍光,籠罩住林雪的頭部。藍光的頻率逐漸加快,她能感受到大腦皮層開始發麻,眼前出現輕微的重影。
“放鬆,林雪女士。”索耶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催眠般的節奏,“讓我們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你第一次意識到雷霆係統存在漏洞,是什麼時候?”
林雪緊守心神,刻意回憶起2023年的一個雨夜——當時她在雷霆係統的日誌裡發現了一條異常的數據流,來自開曼群島的一個匿名賬戶,當時她以為是普通的黑客攻擊,現在想來,那可能就是影蛇的第一次試探。她刻意模糊了後續調查的細節,隻保留了發現漏洞的時間和地點。
掃描儀發出平穩的“嗡鳴”聲,旁邊的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腦波圖:α波(放鬆狀態)平穩,β波(緊張狀態)略有波動,但整體在“真實記憶”的範圍內。索耶看著屏幕,點了點頭:“很好。下一個問題,李青山在假死期間,是否與你進行過實質性接觸?”
林雪的心臟猛地一跳。她強迫自己回憶起2024年3月的那個安全屋——父親突然出現,胡子拉碴,眼神疲憊,他給了她那本日記,告訴她母親的部分真相。她刻意屏蔽了關於“第七道閃電”、影蛇計劃的記憶,隻保留了重逢的情感片段:父親的擁抱、日記本的觸感、安全屋的黴味。
屏幕上的腦波圖出現了一絲微小的波動——β波突然升高,又快速下降。技術人員立刻記錄下來,對索耶說:“檢察官,目標在回憶這段內容時,出現了短暫的認知抑製,可能隱藏了關鍵信息。”
索耶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在隱藏什麼,林雪女士?”他上前一步,身體前傾,壓迫感撲麵而來,“回憶那次會麵的具體談話內容。你父親有沒有提到‘影蛇’?有沒有提到‘基石’係統?”
藍光的頻率突然加快,林雪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耳邊傳來尖銳的耳鳴聲。一些被刻意屏蔽的記憶碎片不受控製地翻湧起來——父親提到“海德拉第七人”時的凝重、日記本裡關於“基石”的草圖、安全屋窗外的黑色轎車(可能是影蛇的監視)……
她拚命集中意誌,像用手按住一個想要浮出水麵的皮球,將這些碎片壓回潛意識深處。太陽穴的電極片傳來一陣劇痛,她的額頭滲出冷汗,視線開始模糊。
“檢察官,目標的邊緣係統活躍度異常,可能引發應激反應。”技術人員擔憂地說,“是否要降低掃描強度?”
索耶猶豫了一下,剛想下令繼續,審查室的門突然被敲響。一個助手推開門,快步走到索耶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林雪隱約聽到“吳教授”“安理會授權”“必須見她”幾個詞。
索耶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狠狠瞪了林雪一眼,最終還是揮手示意技術人員暫停掃描:“把儀器關掉。”
電極片被取下,掃描儀升回天花板。林雪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貼在皮膚上,傳來一陣冰涼的不適感。
“你運氣不錯,林雪女士。”索耶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甘,“有位‘大人物’堅持要見你,還帶了安理會的特彆授權。”
記憶深潛
索耶帶著技術人員離開,臨走前,他特意看了一眼監控探頭,確認錄像正常後,才重重地關上了門。審查室裡隻剩下林雪和吳正民——他依舊穿著那件深灰色的西裝,隻是這次,他的西裝外套上沾了一些雨水,頭發也有些濕潤,顯然是冒雨趕來的。
吳正民沒有像上次那樣寒暄,他快步走到桌子旁,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他沒有說話,而是將右手放在桌子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節奏比上次更快、更複雜:
「長短長短」(時)
「長長短」(間)
「短長短」(不)
「長短短」(多)
「長長長」(了)
這是海德拉的緊急暗碼,連起來就是“時間不多了”。
林雪靠在椅子上,用眼神示意自己的處境——雙手被限製(雖然沒有戴手銬,但監控下無法自由行動),通訊被切斷,怎麼離開?
吳正民立刻讀懂了她的意思,繼續敲擊桌麵:
「交換」(長短長長/短長短短)
「告訴我」(長短短/長長短/短長長)
「幽靈協議」(短長長/長短短/長長短/短短長)
「核心觸發」(長短長/短長短/長短短/長長長)
「我給你」(短長短/長短長/短長長)
「母親」(長長短/短短長)
「坐標」(長短短/長長長)
「逃生通道」(短長長/長短長/短短長/長長短)
林雪的心臟猛地一跳——母親的坐標!這個消息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絕望的處境。但吳正民索要的“幽靈協議核心觸發機製”,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險——一旦啟動,會物理封存影蛇的核心設備,同時也可能導致全球金融數據中斷。如果把這個秘密告訴吳正民,萬一他是影蛇的人,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一場賭博:用拯救母親的機會,去賭吳正民的立場;用全球金融的未來,去換一個至親的生命。
“我無法相信你。”林雪直視著吳正民的眼睛,她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傳遞出自己的疑慮,“你第一次來,告訴我‘第七道閃電’是關鍵;第二次來,要我用‘幽靈協議’換母親的坐標。你到底是誰?是海德拉的‘公平派’,還是影蛇的‘臥底’?”
吳正民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他收回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沒有繼續用暗碼,而是壓低聲音,幾乎隻是唇語——這樣即使監控能拍到嘴型,也需要專業的唇語專家才能破譯:“你母親叫林梅,不是你以為的‘林蘭’——那是你父親為了保護她,偽造的名字。她現在被影蛇囚禁在瑞士阿爾卑斯山的‘雪峰實驗室’,意識被‘基石’係統禁錮,成了‘生物處理器’。”
“生物處理器?”林雪的聲音沙啞,她第一次聽到母親的真名,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
“影蛇篡改全球數據庫,需要極其精準的神經算法支持,而‘基石’係統的核心算法,隻有你母親能穩定運行。”吳正民的唇語快速變化,“沒有她,‘鏡花水塔’的篡改精度會下降90%,無法造成大規模影響。救她,不僅是救你的母親,也是在阻止影蛇的計劃。”
林梅…林雪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記憶深處的碎片突然被喚醒——五歲那年,母親帶她去公園放風箏,風箏線斷了,母親抱著她,輕聲說:“雪雪,媽媽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梅’字,像冬天的梅花,再冷也能開花。”當時她不懂,現在才明白,母親是在暗示自己的真名。
“我憑什麼相信你?”林雪的眼眶泛紅,她想相信,卻又不敢——過去的背叛太多,她怕這又是一個陷阱。
吳正民似乎早有準備,他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張極其老舊的彩色照片,照片的邊緣已經磨損,corners卷了起來,顯然被保存了很多年。他快速將照片在桌下向林雪展示了一下,然後立刻收回:“這是1998年拍的,在麻省理工的實驗室。左邊是我,中間是你父親,右邊是你母親林梅。”
林雪的目光飛快掃過照片——照片上的母親穿著白色的實驗服,紮著馬尾辮,笑容燦爛,手裡拿著一個試管;父親站在她身邊,穿著格子襯衫,眼神溫柔;吳正民則穿著西裝,戴著眼鏡,比現在年輕很多。照片的背景是實驗室的操作台,上麵放著一台老式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公式。
照片的背麵,用娟秀的鋼筆字寫著一行字:“致正民,願我們的理想照亮金融的黑暗。——梅”
這行字跡,林雪太熟悉了——她在父親的舊日記裡見過類似的字跡,那是母親寫給父親的情書片段,字跡的傾斜角度、筆畫的輕重,與照片背麵的完全一致。
“現在,你相信了嗎?”吳正民的唇語帶著一絲懇求,“‘幽靈協議’的核心觸發機製是什麼?告訴我,我立刻帶你去‘雪峰實驗室’,救你的母親。”
林雪的手指緊緊攥著椅子扶手,指甲幾乎要把塑料摳出痕跡。母親的笑容在她腦海裡浮現,王曉雨的紙條在她內衣夾層裡發燙——一邊是至親的生命,一邊是全球的安危,她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