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檢察院反貪局的走廊上,侯亮平快步走著,皮鞋在大理石地麵上敲出急促的節奏。他剛剛結束與林華華的又一次不愉快談話,太陽穴突突直跳。
"侯局,學習報告真的還沒寫完。"林華華攤著手,一臉無辜,"您也知道,這些政治學習材料馬虎不得,萬一檢查出問題..."
侯亮平猛地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力道大得讓門框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響。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堆積如山的案卷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兩個月前,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反貪局副局長,帶著中央空降的光環,在漢東官場左右逢源。可現在呢?陸亦可調去了寧方遠的專案組,周正也跟著跑了;林華華整天陽奉陰違;局長呂梁更是老狐狸一隻,見風使舵,從不明著支持他。至於其他處室的乾部,見他就像見了瘟神似的繞著走。
侯亮平扯鬆領帶,倒了杯冷水一飲而儘。陳清泉的案子像塊燙手山芋,高育良那邊催著結案,可手底下連個能用的人都沒有。想到上午向呂梁要人的對話,他胸口又是一陣發悶。
"呂局,陳清泉案不能再拖了,您看能不能從偵查處調兩個人給我?"
呂梁瞅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亮平同誌啊,現在各處人手都緊張。要不你再等等?等專案組那邊結束了,陸亦可他們不就回來了嘛。"
等?侯亮平心裡冷笑。等陸亦可回來,黃花菜都涼了。誰不知道寧方遠的專案組是個無底洞,漢東油氣集團那麼大的攤子,查個一年半載都不稀奇。
窗外,一陣秋風吹過,卷起幾片枯黃的梧桐葉。侯亮平盯著那些打轉的落葉,突然想起一個人——陳海。
雖然極不情願,但他不得不承認,眼下能幫他的或許隻有這位老同學了。陳海在漢東檢察院經營多年,即便現在被貶到檔案室,人脈關係總還在。隻要他肯開口,調幾個老部下臨時幫忙應該不成問題。
想到這裡,侯亮平整了整領帶,拿起公文包向外走去。經過大辦公室時,他聽見林華華正在打電話:
"...知道了亦可姐,我們這邊快結束了...對..."
侯亮平腳步一頓,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陸亦可居然已經把手伸得這麼長了?連林華華都成了她的眼線?他強忍著怒氣,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加快腳步離開了辦公樓。
推開檔案室的門,昏暗的燈光下,陳海正站在梯子上整理卷宗。聽到門響,他頭也不回地說:"要查案卷先登記。"
"陳海,是我。"侯亮平擠出一個笑容。
梯子上的身影明顯僵了一下,然後慢慢轉過身。陳海穿著皺巴巴的襯衫,頭發比上次見麵時又白了不少,目光平靜得近乎冷漠。
"侯局長,稀客啊。"陳海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何貴乾?"
侯亮平被這聲"侯局長"刺得心裡一痛。以前陳海都叫他"亮平"或者"猴子"的。
"路過,來看看你。"侯亮平環顧四周,找了把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椅子坐下,"怎麼樣,還適應嗎?"
陳海指了指周圍密密麻麻的檔案架,說道"挺好,清靜,比反貪局單純多了。"
侯亮平假裝沒聽出話裡的諷刺:"陳海,歐陽菁那事...我真沒想到會連累你..."
"過去的事就彆提了。"陳海打斷他,從保溫瓶裡倒了杯水自己喝起來,絲毫沒有給侯亮平倒一杯的意思,"直接說事吧。你這種大忙人,不會專程來關心我這個閒人的。"
侯亮平咽了口唾沫,突然覺得嗓子發乾。陳海的直白讓他措手不及,準備好的客套話全卡在了喉嚨裡。
"是這樣..."他斟酌著詞句,"陳清泉的案子你也知道,現在人手緊張,我想..."
"想借幾個人?"陳海冷笑一聲,"侯局長,你看看我這檔案室,除了我還有誰?"
侯亮平強忍著不快:"我是說...你在檢察院這麼多年,總有些老部下。能不能幫忙打個招呼,臨時借調幾個..."
"人走茶涼啊,侯局長。"陳海搖搖頭,"我現在就是個管檔案的,誰還聽我的?"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再說了,自從我替你背了歐陽菁那口鍋,原來的老部下都躲著我走,生怕被牽連。"
侯亮平的臉"騰"地燒了起來。陳海這話等於直接扇他耳光,偏偏他還無法反駁。自從陳海被貶,他確實隻來看過一次,連電話都沒打幾個。
"老陳,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侯亮平放低姿態,"但這個案子真的很重要,關係到..."
"關係到你的前程是吧?"陳海再次打斷他,"侯亮平,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還跟我來這套虛的?"
辦公室裡一時寂靜無聲,隻有檔案室的老舊空調發出嗡嗡的噪音。侯亮平感到一滴冷汗順著脊背滑下。他從未見過陳海這樣尖銳的一麵,這個曾經最包容他的老同學,如今眼中隻剩下冷漠和失望。
"如果沒有彆的事,我要去吃飯了。"陳海看了看手表,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下午還有一批案卷要歸檔。"
侯亮平站起身,最後的尊嚴讓他挺直了腰板:"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