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親兵匆匆進來，在毛承傑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眉眼當中都露出喜悅。
王化貞見到毛承傑喜悅的表情，就追問：“小傑呀！不知發生了何事？你竟然如此高興！”
毛承傑搖搖頭道：“不瞞巡撫大人，我手下原有近二十萬軍民，一個月的時間就剩下了這不足三千人！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他們的音容笑貌，整晚整晚睡不著，他們太慘了！奪取海州有有好幾百弟兄壯烈犧牲……”說著眼睛裡流下滾燙的淚水。
“為了給我的手下士兵留一些火種，我派人出去尋找船隻，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靜養恢複，我不能讓手下的兄弟都這樣死去！”
“剛剛士兵來報，已經找到了船隻，停靠在碼頭之上，我答應兄弟們的承諾終於要實現了，故而一陣兒歡喜！”
毛承傑艱難的抱拳行禮道：“至於巡撫大人的厚愛，我心領了，我不能對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出爾反爾，讓他們帶傷繼續戰鬥！再說，你也見到了，我的手下沒有不帶傷的，再留在前線駐守，恐怕也起不到防守的作用，恐怕要辜負您的厚望了！”
“錦衣衛本來隻有監察之責，建立隊伍抵抗建奴也是形勢所迫！為了保護我大明子民免受外族荼毒，現在王巡撫來了，我也該卸下擔子，將衛戍邊疆的重任移交給大人！”
“我已讓手下找到一些船隻，待到海州向你交接清楚，我就帶領僅存的傷兵乘船離開，給他們尋找一座海島，讓這些為國殺敵流血殘疾的勇士們有地方養傷和生活，還望巡撫大人應允！”
“不過，你也放心，我依然安排王大山駐守廣寧，行使錦衣衛的監察職責，不會耽誤陛下交辦的任何命令！”
這番話情真意切，合情合理，更點明了自己力量的“虛弱”，徹底堵死了王化貞強留的借口。
王化貞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和失望。
他預謀套住毛承傑以及他的部隊抵抗女真人，這種想法預謀已久，這些錦衣衛確實能打，隻要有他們在，自己再也不用被女真人追得到處跑。
可沒想到毛承傑如此圓滑，用“自己重傷”“部隊損失慘重”“對傷兵們的承諾”等一些話作為借口，輕飄飄就把自己拋出的高官厚祿和守城重擔給推了回來！
自己滿腹心思要將他留在海州抵抗女真人的打算豈不是要落空了？他十分不甘心！
想要強製命令，又做不到。一方麵自己這個巡撫是正四品，而毛承傑已經掛指揮同知銜，屬於從三品，比自己還高半級；另一方麵，錦衣衛是皇帝親軍，屬於監察部隊，根本不歸巡撫衙門統屬；
還有他不願意承認的一方麵，那就是，這些人彆看各個帶傷，可是那眼神，那身體都是不要命的主，他也害怕逼急了他們，他們和自己拚刀子，自己這些人可不一定惹得起他們。
沒有辦法，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
“小傑呀！留在海州不好嗎？畢竟是個大城，各類傷藥也比較齊全，要不你就帶領傷兵到廣寧去，我一定不懈餘力治好這些為國殺敵的勇士們……”
“這…小傑啊，為國效力，當要有馬革裹屍之心，現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際，你怎能急流勇退…”王化貞還想再勸。
“王巡撫！”毛承傑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語氣不善的說，“十餘萬兄弟已經馬革裹屍了！你打算將這些半死的，也都留在戰場上嗎？那要你帶著這些兵乾什麼？”
“報國殺敵，確實應當，但你不能死磕著一幫人使喚吧？總不能讓我帶領一群殘兵去對抗建奴吧！留下那些全胳膊全腿的等著分功勞？”毛承傑惱怒的說，好說好商量不聽，非要人掀開他們的遮羞布！
王化貞非常尷尬，剛剛冒領了人家的收複失地的功勞，也不好翻臉不認賬。
他尷尬地笑了笑，從毛承傑那雙年輕卻異常沉靜的眼眸中，他看不到絲毫對權勢的癡迷和渴望，隻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對身邊袍澤的責任和年輕人固有的倔強。
他知道：自己原本的打算要落空了，這小子已經炸毛了！強留無益，反而顯得自己刻薄寡恩。
他臉上重新堆起笑容，隻是這笑容有些勉強：“也罷…小傑你重情重義，顧念袍澤，本撫…深感欣慰！既然如此，本撫也不便強留。待你休整好了，廣寧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多謝巡撫大人體諒！”毛承傑咬牙抱拳行禮，動作牽動了“傷臂”，微微吸了口冷氣。
交接儀式非常隆重，僅存的海州三老也被拉來見證這個隆重的時刻。
原海州守備劉大海，以及一些叛降女真人的將領被押解上來，作為重點移交對象交給王化貞的人關押。
王化貞非常高興，這些叛將交到他的手中，更加坐實了他們收複海州的功勞。雖然沒有留下毛承傑當槍使，不過他送給自己的確實以一份厚禮，這也沒有浪費那麼長時間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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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王化貞的軍隊接收了城防、軍營、府庫以及重要衙門，海州的城防文書、府庫清單被迅速移交給王化貞派來的官員。
其實海州府庫先是被毛承傑搜刮一次，劉大海收繳全城物資，以各種形式送給了女真人一些，這次被攻下了，又被搜刮一次，現在空空蕩蕩，也沒剩多少東西，交接非常簡單。
接下來，毛承傑又叫來副千戶王大山，當著王化貞的麵囑咐道：“王副千戶，你是錦衣衛的老人，這次就繼續帶領老兄弟們留守廣寧，履行錦衣衛的監察職責，不違背陛下命令的情況下可以配合王巡撫行動，你可記住了？”
隨後又語氣一轉，帶著命令的口吻，“錦衣衛乃天子親軍，代天監察各地，廣寧乃巡撫駐蹕之地，更是我大明在遼東之眼！你的職責，就是刺探軍情，監察不法，如若有人作奸犯科！必將嚴懲不貸！”
王大山瞬間明白了毛承傑的深意。留下這支百人隊，既是履行錦衣衛的職責，更是在廣寧這龍蛇混雜之地埋下一顆釘子，一個情報前哨！
他用力抱拳道：“屬下領命！絕不負皇恩，不負大人囑托！”
毛承傑點了點頭，回首對王化貞道：“巡撫大人，既然已經交接清楚，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下午就要離開！海州就拜托諸位了！”
說著抱拳向廣寧的眾官僚行禮，眾人也趕緊抱拳還禮。
毛承傑帶著僅剩的兩千餘殘軍，相互攙扶著，抬著擔架，向牛晃帶來的船隊走去。
毛承傑站在船頭，對著前來“送行”的王化貞及其隨從，抱了抱拳，朗聲道：“巡撫大人！諸位，海州就交給您了！王傑告辭了！”
說罷，不等王化貞再說什麼挽留或勉勵的話，轉身走進船艙。
牛晃一聲令下，船隊緩緩駛離碼頭，順流而下，朝著茫茫大海的方向駛去。
王化貞站在碼頭上，臉上維持著“慈祥長者”的笑容，揮手致意。直到毛承傑的船隊變成視線儘頭的幾個黑點，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斂，眼神變得陰沉而複雜。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啊…”他身邊一個心腹幕僚低聲感歎。
王化貞沒有接話，隻是望著船隊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剛剛“收複”海州城，心中升起一絲隱隱的不安，心中那份因為“收複失地”帶來的巨大喜悅，不知為何，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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