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貼身侍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翊坤宮。
留下這一殿的狼藉,和兩個被罵得狗血淋頭、無地自容的皇子。
……
佛堂裡,檀香繚繞
皇帝謝九經跪在蒲團上,眼睛閉著,手裡撥弄著佛珠。
青煙嫋嫋,將他那張布滿倦容的臉,襯得有些模糊不清。
謝苓走進去,沒出聲兒。
她安安靜靜地走到另一個蒲團跟前,學著皇帝的樣子跪下來,雙手合在一起,對著那尊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拜了三拜。
良久,謝九經才緩緩睜開了眼,慈愛地問道。
“怎麼到這來了?”
“兒臣嫌外麵吵,來這給父皇請安,順便躲躲清淨。”謝苓小聲應道。
“嗯。”
謝九經轉過頭,看著她。
“外頭……還在吵?”
“被我罵了一頓,已經不鬨了。”謝苓回答得很乾脆。
謝九經笑了笑,笑裡帶著點嘲弄。
“朕年輕的時候,也與朕的那些兄弟們,這般爭過。”
“現在想來,真是幼稚得可笑。”
佛堂裡很靜,靜得能聽見香灰落在銅爐裡的聲音。
謝苓抬起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鄭重說道。
“父皇既知這是幼稚之舉,”
“那便更應該多管管這朝堂。”
“將那些過於集中的權柄,收回來一些,方能保我大鄴江山的長久安穩。”
她沒明著說。
但她心裡明白,父皇肯定能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崔家,柳家,這兩棵盤根錯節的大樹,已經快要將皇權這片土地的養分,吸乾了。
謝九經撥弄佛珠的手,停了那麼一下下。
他沒有看她,目光重新落回了佛像上。
“女兒家,莫要過問這些朝堂之事。”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你隻管開開心心地,做你的蘭陵公主便好。”
又是這句話。
一股無名火,混雜著前世今生所有的不甘與屈辱,猛地從心底竄了上來。
憑什麼?
憑什麼就因為我是女兒家,便隻能被圈養在深宮,做一個開開心心的擺設?
憑什麼謝翊和謝珩那樣的蠢貨,隻因為他們是男子,就可以去爭奪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憑什麼女子就不能有建功立業的野心?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
可她臉上呢,卻一點兒情緒都看不出來。
她心裡明白,這時候要是跟父皇對著乾,那可太蠢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換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
鳳眸裡帶著溫柔的回憶,聲音也變得低柔起來。
“父皇,您說得對。”
“是兒臣僭越了。”
“隻是方才看著貴妃壽宴的盛景,兒臣……兒臣忽然想起了母後。”
一說出“母後”這倆字,謝九經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
謝苓心裡清楚,自己賭對了。
母後是這個男人心中唯一的,也是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兒臣記得,母後在世時,她的壽宴從不像今日這般鋪張。”
“她總說,國庫的銀子,要用在刀刃上。”
“那時候,您也還不是這般忙碌。您會陪著母後,帶著我還有舅父一家在禦花園裡擺一桌簡單的家宴。”
“那時的天,好像總是很藍。”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縹緲的悵然,像是在回憶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夢。
“兒臣還記得,有一年,您還帶著我們去了江南。”
“您說要讓母後看看,她心心念念的江南水鄉,是何等的鐘靈毓秀。”
謝九經沒吭聲。
不過他撚佛珠的速度,明顯就慢下來了。
謝苓心裡明白,他在聽著。
“女兒前幾日不是說夢到母妃了嘛。”
“在夢裡,母妃就在咱們以前一塊兒去過的那個棲霞寺。”
她抬起頭,眼中水光瀲灩,帶著孺慕與哀思。
“父皇。”
“女兒想……去一趟江南。”
“女兒想去棲霞寺,重遊舊地,也為父皇,為母後,為太子弟弟,點一盞長明燈,祈福納祥。”
佛堂內,再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