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了。
臨安城裡,華燈初上,酒樓畫舫裡隱約傳來絲竹之聲,一派繁華不夜城的景象。
而城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角落裡,隻有壓抑的咳嗽和低低的啜泣。
一道無形的牆,隔開了兩個世界。
謝苓臨窗而立,晚風吹起她的發絲,她的眸光比這夜色還要深沉。
她輕聲呢喃,像是在問這天地,又像是在問自己。
“這江南的錦繡,下麵……究竟埋了多少枯骨?”
***
夜色如墨。
幾點寒星,冷冷地綴在天幕上。
仿佛神佛悲憫的眼淚,卻照不亮人間的苦厄。
臨安府城外的流民住的營地,此刻比亂葬崗還要死寂。
隻有偶爾幾聲壓抑的咳嗽,證明這裡還喘息著活物。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融入了這片死寂的黑暗。
魏靖川走在最前麵,他那高大的身子,在夜裡就像一把出鞘的寶劍,殺氣被完美地收斂在鞘中惕。
沈墨緊隨其後,他的眼睛像鷹,不動聲色地將周遭的一切納入心底,地形、暗哨、營地裡隱約可見的布局。
鬼影則不知道潛伏到哪去了。
他的存在感極低,仿佛隨時能與陰影融為一體。
他們行進的方向,是營地的最深處。
前方拐角處,兩個手持木棍的地痞正靠著破牆打盹,是看守。
魏靖川和沈墨停住腳步,躲到暗處。
鬼影的身子像一縷輕煙似的,沿著牆根就滑過去了。
連一絲風都沒帶起來。
“唔……”
“呃……”
兩聲悶哼想起,一切又恢複了寂靜。
鬼影的身影再次出現,對他們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那兩個地痞,已經打暈後拖到角落去了。
這三個人就接著往裡頭走。
越往裡走,那股混雜著腐臭、病氣的味道就越發濃烈,讓人幾乎要嘔吐出來。
這裡的景象,比外圍更加淒慘。
許多人連個破廟都擠不進去,就那麼蜷縮在露天裡,用幾塊破布、幾張爛席子,妄圖抵禦江南春夜的濕寒。
沈墨的眉頭緊緊地皺成了一團。
他看到了太多浮腫的臉,太多空洞的眼。
還有太多已經停止呼吸,卻無人收斂的乾瘦屍體。
他的筆在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飛快地記錄著,每一筆都重逾千斤。
突然,一陣極力壓抑的嗚咽,從不遠處一個用破木板搭成的窩棚裡傳了出來。
那聲音裡,滿是掙紮與肝腸寸斷的痛楚。
三人的腳步一下停住了。
魏靖川的眼神一凜,示意沈墨和鬼影戒備,而他悄悄地朝著那個窩棚靠了過去。
窩棚的縫隙裡,透出一點豆大昏黃的油燈光亮。
魏靖川湊到一條縫隙前,往裡麵看了一眼。
窩棚裡頭,有兩戶人家。
四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大人圍坐在一起。
他們中間的地上,躺著兩個孩子。
有一個大概三四歲的樣子,另一個更小,看上去都已經奄奄一息了,那氣息微弱得幾乎都感覺不到了。
一個婦人正抱著那個大一點的孩子,哭得渾身發抖,卻不敢發出聲音,隻能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
她的男人用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麵的男人。
對麵的那個男人聲音沙啞地問:“換……還是不換?”
他的目光,貪婪又恐懼地落在婦人懷裡的孩子身上。
而他老婆早就在地上哭暈過去了。
交換?
交換什麼?
魏靖川的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