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央央坐在馬車裡,安靜聽著車輪碾壓在石板上的隆隆聲,在夜晚顯得格外安靜。
過了一會兒,連偶爾傳來的鞭子聲也不見了,周圍安靜得過分。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裴央央有些疑惑,娘說給她安排的住處在城西,雖然不知道具體地方在哪兒,但似乎距離不近,應該沒這麼快就到。
馬車一停,周圍更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周圍一片漆黑,整個馬車裡隻有一根拉蠟燭在燃燒,跳動著紅色的火焰。
裴央央抬高聲音問:“師傅,到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回答,她才回想起二哥說過,這個車夫是個啞巴。
可就算不會說話,他應該能聽見吧?
謝凜站在馬車外,除了他,周圍空無一人。
在馬車停下的一瞬,他就命令所有影衛退去,現在整個巷子裡都空蕩蕩的。
所以,從馬車裡傳出的聲音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那是他銘記於記憶深處的,無數次夢裡聽到過的,隻屬於裴央央的聲音。
輕輕的,柔柔的,帶著一些疑惑和害怕,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擊在他的心房,撞進他的靈魂。
他永遠不可能認錯。
從裴央央的屍體失蹤開始,他最初隻是懷疑裴家知道了他的計劃,故意將屍體偷走。
後來春日宴上中毒,經曆那場似真似假的夢境,他心裡莫名跳出一個荒謬的想法,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搞鬼。
他排除眾異設局,數次試探,然後意外引出“裴央央的鬼魂”,還看到裴家各種奇怪的舉動。
為了不引起懷疑,馬車停在丞相府後門的時候,謝凜和影衛都沒有靠近,所以並不知道他們要用馬車來運送什麼。
直到剛才站在馬車旁邊的時候,他也以為,等簾子拉開之後,他可能會在裡麵看到裴央央的屍骨。
直到,裴央央的聲音傳來。
如晨曦破曉,瞬間擊潰所有黑暗和猜想。
馬車裡的不是裴央央的屍骨,而是,裴央央本人!
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謝凜就徹底愣住了,他渾身一震,隻覺腦海中傳來陣陣轟鳴,就連思緒也全部停擺了。
五年了,他無數次幻想過,裴央央沒有死,她還一直留在自己身邊,那當時裴央央的屍體是他親自收殮,親自驗證,親自放進冰室,然後眼睜睜看著她一點一點腐爛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裴央央死了,確確實實是死了。
那眼前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他絕不可能會認作。
謝凜看著馬車的簾子,目眥欲裂,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那片簾子那麼輕,那麼薄,仿佛風一吹就能掀開。
隻要掀開,他就能知道裡麵到底是怎麼回事,知道裡麵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裴央央,可是,謝凜竟然有些不敢。
他不敢。
怕掀開簾子看到的人不是裴央央,怕一旦動作,連裴央央的聲音也會跟著一起消失。
無所不為的瘋帝,麵對一塊小小的簾子,竟然生出了害怕的情緒。
近卿,情怯。
馬車裡,裴央央的聲音還在傳來。
“師傅?你還在外麵嗎?”
下一瞬,一隻纖細白嫩的手從馬車裡伸出手,一把掀開了擋在兩人中間的簾子。
“師傅,這裡……”
裴央央其實心裡也是有害怕的,大半夜出門,車夫她也不知道,萬一對方把她拉去賣給人牙子怎麼辦?
都怪大哥和二哥小時候為了不讓她亂跑,說了很多人販子的故事來嚇唬她,見外麵遲遲沒有傳來回應,那些故事一股腦在她腦海中湧現出來。
她握緊出門時娘親交給她的匕首,鼓起勇氣,一把掀開簾子。
月色下,一張俊朗的臉瞬間映入眼簾。
裴央央登時瞪大眼睛,和站在外麵的人看了個正著,大眼瞪小眼。
謝!!!凜!!!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不是說這趟行程不會泄露,謝凜沒有絲毫察覺嗎?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在外麵站了多久?
裴央央腦海中思緒飛速運轉,片刻之後,嘩啦,她又飛快把馬車簾子放了回去。
一定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
可外麵的人卻容不得她後退,幾乎就在同時,簾子再次被人掀開,謝凜青筋暴起的手伸了進來。
月色背著光從身後照下來,讓他看起來簡直像從地獄走出來的惡鬼了,似乎他才是那個死而複生的“怪物”,而此時縮在馬車裡的裴央央則更像一個快要被惡鬼謀害的無辜少女。
漆黑悠長的目光流轉,仿佛沸騰的黑暗湖水瞬間平靜下來,安靜地落在裴央央的沈陽,那濃稠的黑色深處,則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深沉愛意。
“央央。”
良久,他終於開口輕輕呼喚。
眼前的一切太過真實,太過美好,仿佛他夢裡才會出現的畫麵,一時之間,謝凜甚至擔心這一切隻是環節,亦或是那似真似假的夢境,他怕一開口,就吵醒了這個夢,眼前的人又會消失。
好在,這份擔憂沒有停留太久,很快,馬車裡的裴央央朝他笑了笑,聲音十分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