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已經開始響起,不知疲倦地傳來催眠的聲音。
裴央央忍不住打了一個嗬欠,問:“你要在這兒休息多久?如果不急著走的話,我有點困……”
一直壓抑的困意迅速湧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沉沉睡了過去。
“睡吧。”
謝凜輕聲說著,看見她就連睡著了,也要和他保持距離,倔強地靠在樹乾上。
他目光微凝,伸出手,輕輕托住裴央央的臉頰,將她拉到自己肩膀上靠著。
這樣,才滿足了。
溫度適宜的風迎麵吹來,樹葉發出沙沙聲,謝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垂下眼眸,看著兩人的腿懸在樹乾之外,靠在一起,心裡便湧起一陣滿足感。
那五年他過得有些混沌,時常都在做夢,甚至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或者他根本不願意分清,因為夢裡會出現裴央央。
記得有一次,謝凜坐在樹上睡著了,夢中,裴央央也是這樣坐在他身邊,兩人肩並著肩,相互依偎在一起。
夢裡他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便從夢中醒來,身邊,空無一人。
那是裴央央死後的第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寒冷,沁入骨髓,透徹心扉,仿佛連靈魂都被凍僵。
他睜開眼睛,盯著自己懸在樹乾外的兩條腿,久久沒有動作。
那時的謝凜覺得,夢裡的世界是美好的,最幸福的事情也莫過於此,直到現在,裴央央真的坐在他身邊,低頭一看,樹乾之外是兩個人緊貼在一起的四條腿。
這是比夢境更美好的現實。
謝凜微微笑起來,左手拉起裴央央的手,一點一點和她十指緊扣。
裴央央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安地動了動,在他肩膀蹭蹭,卻沒有離開,調整好一個舒適的角度,又沉沉睡過去。
謝凜保持著肩膀的角度一動不動,生怕她睡得不舒服,突然想起十三年前的事。
那時,謝凜還不是太子。
他排行第三,上有兩個出類拔萃的皇兄,下有虎視眈眈的皇弟,人人都在覬覦最上麵的皇位。
他需要更加努力,更加拚命,才能得到父皇和母妃的誇獎。
得到父皇的誇獎,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意義。
他沒日沒夜的看書,廢寢忘食地學習,果然不負眾望,成了國子監成績最好的學子。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有一次麵對父皇的考學,他沒回答得上來。
“學習怠惰,不思進取,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對,還不如你弟弟,回去好好反省!”一向還算和藹的皇上對他大發雷霆,貶得一文不值。
十二歲的少年仿佛天都塌了,回到母妃宮殿,卻沒想又遭到一場責罵。
母妃命人用戒尺抽打他的掌心,聲聲怒罵:
“平時讓你努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出了醜,知道其他宮裡的人會怎麼笑話我們母子倆嗎?我在其他妃嬪麵前都抬不起頭來!你這樣,我以後還怎麼指望你?”
“禁食一天!看你知不知道悔改!”
少年謝凜想說,他已經很努力,他能做出的回答都是能想到最好的,隻是剛好和父皇理念不合。
為什麼他平時表現好,拿第一名的時候,母妃不誇獎他?現在他隻是失誤一次,就要被責罵?
可他根本沒有開口。
母妃不耐煩地把他推出房門,讓他去學習,不把《論語》抄寫一百遍不能出門。
那天的謝凜第一次起了反抗之心,丟下抄寫到一半的毛筆和書卷,跑出宮殿,躲到了這棵銀杏樹下。
他坐在樹下,頭埋在雙臂之間,悄無聲息地落淚。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哥哥,這裡不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