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很想下船去西京城逛一逛,但想到現在的形勢,他最終忍了,下令開船往東而來。
沿著西河一路向東,最終就抵達了雲霄關。
雲霄山脈是一條由北到南的雄偉山脈,起自北方的代州與雲州交界,南端與太華山脈的東段相接,北河就由北到南從其中傾瀉而下、注入大河之中。整體上這雲霄山脈給江昊的感覺是有點像藍星上的呂梁山再往南與秦嶺山脈相接的樣子,不過要比呂梁山雄偉了很多。
雲霄關就位於雲霄山脈的中段、西河注入大河的入河口,有點藍星上潼關的地位,但卻是建造得比潼關強出了很多倍。
這雲霄關有陸路和水路兩個關口,水路關口就扼守在西河的東口之上,由於西河的河床要比大河的河床海拔高出很多,所以在這裡設有水閘,船隻必須通過船閘的升降才能進入大河之中。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裡還要比藍星上的渭水入河口先進了很多。
當然,藍星上的渭水是因為泥沙的原因造成了航路斷絕,其實在古代也是有航運的,而且也是可以通達黃河的,並非是如某省人所說關中不通航運才丟失了作為都城的地位。事實上,藍星上古代的都城東遷,乃是由於民族性的墮落造成的,東遷之後先後發生了洛陽的永嘉之亂和開封的靖康之恥等極其悲慘的活劇,整個皇室和權貴都被入侵的異族俘獲和虐待,往昔的貴人都變成了奴才、待遇還不如畜生、甚至被當作肉食,真是民族的悲劇。
而在這個世界上,都城東遷同樣是民族墮落的結果,丟失了西北七州之地而無力收複,最終才不得不將帝都東遷到了大梁城。
看了這數千年雄關的雲霄關,江昊不禁感歎係之,想到有朝一日把帝都遷回到西京城的話,也許就是這個天華族實現偉大複興的時候吧?
船出了雲霄關之後,沿著大河繼續往東,北岸就是汾州,而南岸則是伊州,這伊州是中部各州裡最西邊的一個州,這塊地方是當初天華族先民從西河平原和汾水平原東征的橋頭堡,就是在這裡天華族先民與東方土著的蠻族大戰、最終擊敗了對方,將自己的勢力範圍延伸到了雲霄山脈以東。
伊州的州治伊陽城也是一座很有曆史的城市,要說到做陪都,西京也不得不服。在當年河陽城一直做帝都的時候,伊陽城就做過幾次的陪都,直到近世以來帝都東遷,這伊陽城才淪為了一個普通的州治所在城市。
大概由於地形與地勢的原因,伊州這邊的災情雖然比之更東的豫、汴、兗等諸州還不算太厲害,但相比關西諸州卻是迥然而異,大河南岸看上去就已經很慘了,一望無際都是黃色的土地,沒有一絲綠色,給人一種千裡無人煙的感覺。
中州是大澇之後又大旱,加之瘟疫流行和地方官員的不作為,造成了農業生產秩序和社會秩序的徹底破壞,而本就由於過度的土地兼並這裡的民眾生活水平就很低,於是此時就成了餓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悲慘局麵,慘不忍睹,不然也不會爆發那麼大規模的民亂。
其實那些亂民也隻是為了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而已。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人性的惡也就充分暴露了出來,亂民聚眾橫行,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寸草不留,結果造成了局麵的愈加敗壞。本來大災之後還是可以恢複的,但亂民蜂起卻是徹底杜絕了恢複的可能性。
所謂“三分天災、七分人禍”,誠如是也。
“這麼慘!”江昊看去,臉色都變得不好了。
一踏進伊州,他就能看到這裡到處都彌漫著不祥的氣息。這種氣息不是凡人能夠看到的,不過江昊卻是看得很清楚。
但稍微一想也就不奇怪了,關東這幾年災荒加上民亂,彌漫著不祥的氣息也是正常的。
整個中州這麼嚴重的災情,要是昭武帝能夠繼續執政或者繼承大位的話也許還有希望力挽狂瀾,誰知卻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江昊一直在懷疑閻氏,可一般人那怕是高官都不敢,畢竟那閻氏可是當今的太皇太後,還是執掌國柄之人,但在很多人的內心深處,又何嘗沒有那麼想過呢?
但那樣去想太皇太後,可是大不敬,所以就算有那樣的想法也隻能是極力地壓製自己,讓自己不要去那樣想。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江昊卻是不一樣,他就是這麼想了,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雖然現在還不方便說出來,但還是那樣想,又怎麼樣?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他就是一個武夫嘛,你能把他能怎麼樣?
其實江昊不是那麼粗豪,他隻是殺氣很重,所以在軍中為人所畏懼。
殺氣重也是沒有辦法,畢竟親手殺了那麼多人嘛。除了在盤山關殺了那麼多的西涼人之外,他對於胡氏的叛軍也是一點都不客氣,也殺了不少。
所以,他在軍中威嚴很重,不光是他的部下,其他部隊的官兵也都很怕他。
其實江昊對於自己的部下還是很愛護的,不吝重賞,不然也不可能那麼得軍心。
大夏實行以文馭武,但絕大部分文官對於軍事一竅不通,在他們看來,能打贏就是因為勇猛,而那些武夫隻要你給錢給吃飽就會勇猛,對於裝備、訓練、軍紀、戰略、戰術、軍心、士氣一概不知,所以在他們看來,武將就是粗鄙的莽夫。
如果一個武將製訂了一個詳儘的作戰方案,文官們通常不會認為你有文化,但如果你能吟詩做對、再拽幾句經義,那麼他們就會認為你是文武雙全。
謝瑜他們雖然是秉承了關學係的精神,在這些方麵要比一般的文官好了很多,但在思想深處還是對於武將有簡單化、模式化的傾向。
而謝瑜尚且如此,何況其他文官乎?
事實上,一個優秀的武將,真的要比隻會吟詩作文、勾心鬥角的文官有文化多了,因為優秀的武將是必須要有邏輯思維的。
一直以來,藍星上東方大國的古代也都是以文明自居,視周邊的異族為野蠻,其實事實上未必如此。比如,中原王朝長期實行君主獨裁加上官僚體製,根本沒有辦法能夠正常地集中眾人的意見來形成相對客觀的決議。而反觀那些蠻族,大都是部落首領之間的協商製,民主氛圍要比中原王朝強了太多。
尤其是自宋以後,擁有家國情懷、主人翁意識的關隴門閥被消滅,出身於平民的文官具有的是小民意識,因此中原王朝常常以龐大的體量被人口少了很多的異族所滅,而異族入主中原後迅速“漢化”,而這“漢化”之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君主的獨裁。
而君主的獨裁到了什麼程度?比如就在非常近代的時期,對重要的大臣,君主可以一言而決其生死,動輒誅殺九族,甚至不讓其死後入葬,而無須經過任何法律程序。
這就是典型的權比法大,東方大國古代的法律不是用來製約皇權和統治者的,僅僅隻是用來統治人民的工具。
滿清在入關前,黃台吉作為滿清皇帝,因為擅自動用了國庫的一點錢就被打板子,這個在明朝和任何中原王朝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就算是滿清自己,在入關之後,也是將君主集權發展到了巔峰,打皇帝板子這種做法成為了最可笑的笑話。
到底誰是文明,誰是野蠻,已經說不清了。
一般來說,越是英明的皇帝就越是想要獨裁,因此就要壓製對自己能夠起到牽製作用的人和集團,比如君權相權之爭,開國皇帝與功臣之爭,再比如唐代以前的皇帝與門閥世族之爭,但是,皇權是必須要有牽製的,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在宋代之後,世族是沒有了,但宰相也是沒了。即使皇帝再英明,一個人也是治理不了天下的,總得有人幫他,不用世族就得用文官官僚集團。但是,官僚們大都是出身於平民,相比起還有一定家國情懷和主人翁意識的門閥世族來說,他們更加注重個人的利益,所以通常更加傾向於因循,麵對入侵的異族強權往往不會選擇堅決抵抗而是選擇投降和臣服,其實這都是小民意識,根本沒有撐起國家的情懷和能力。所以,宋代以後的東方大國就是因此而每況愈下、終至於無力回天。
而反觀華夏初起之時的迅猛擴張,是基於分封製的。
這個世界也是同樣,在上古末期諸王時代結束、大華王朝第一次把東土統一起來之後,曆代東土王朝的地盤都是一直在擴張,從雍州加上關東一直擴張到了最大的範圍,然後在進入近古時代、古門閥衰落、皇權對相權取得徹底的勝利、官僚集團開始登上曆史舞台以後,就開始逐漸萎縮,西北七州、北方六州先後丟失,造成了難以言說的痛苦。
雖然古門閥對內也是有問題的,過度的土地兼並造成了王朝的周期性輪替,但在對外方麵卻是一直都沒有含糊過。而官僚集團就不是了,雖然尚未造成藍星上永嘉之亂和靖康之恥那樣的不忍言之事,但國土越來越小卻是事實。
而且,隨著君主獨裁愈加嚴重,這官僚集團在無法通過左右國家的前進方向以獲取利益後,就隻剩下了通過對底層民眾的掠奪來滿足自己的貪欲,讓民眾更加苦不堪言,這一點較之古門閥有過之而無不及。越是君主集權加劇,則官僚集團對於民眾的盤剝壓榨就越甚,這是一個奇怪的邏輯,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這就好像一個公司,以前的門閥世族都是股東,後來取消了所有股東,改用職業經理人來管理,結果就是這些職業經理人對於公司根本沒有忠誠度,對於員工也是隻有壓榨而絲毫沒有懷柔。
在這種體製下,底層民眾隻能寄望於一位明君了,希望明君能夠遏製官僚集團。
其實,寄望於明君聖君是一種極其可悲的無奈,代表著底層民眾無法左右自身命運的悲哀。君權與官僚集團的共存與矛盾一直延續到非常近代的時期而永遠都沒有自我解決的辦法,至於底層民眾對於明君聖君的懷念甚至延續到了非常現代化的時代。
因為沒有能力為自己爭取發言權,所以才隻能寄望於明君聖君。
現在看來,這個世界跟藍星上的東方大國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彆。雖然這裡存在門閥世族,但這些所謂的門閥世族跟藍星上唐代以前的世族是不同的,也跟這個世界上中古時期的門閥世族不同,因為這裡的門閥世族其實更加合適的名字叫做“文官集團”或者“士紳階層”,他們要想做官還得走科舉程序,而不是唐代以前或者這裡中古時期的舉薦製,那些世族可以直接舉薦自己的子侄族人甚至附庸去做官,所謂的世卿世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