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們分手!”
一聲尖銳的女聲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針,猛的紮進陳銘混沌的意識深處,將他從那片死寂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辦公室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頭頂老舊吊扇吱呀作響的聲音,還有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輪廓,一切都清晰得過分,真實得可怕。
陳銘猛的睜開雙眼。
他穿越了,穿越回到了20年前。
他麵前站著一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女人,眉眼間滿是毫不掩飾的決絕與不耐。
是趙月。
不,是二十五歲的趙月,是他剛參加工作時談的女朋友。
“我們分手吧。”趙月的聲音裡沒有半分留戀,反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我考上市裡的教師編製了,下周就去報到。陳銘,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懂嗎?”
旁邊,一個體態臃腫、燙著廉價卷發的中年女人立刻跟上,她是趙月的母親,劉蘭。
劉蘭把一個包裝俗氣的禮品盒“啪”的一聲扔在陳銘的辦公桌上,裡麵的東西滾了出來,是一條細細的銀項鏈,在日光燈下泛著廉價而慘白的光。
“小陳啊,不是阿姨說你。”劉蘭雙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的餘光瞥著陳銘,像是在看一堆垃圾,“我們家小月現在是市裡的人了,是吃公家飯的正式老師!以後要找的對象,那也得是市裡的乾部,有車有房。你呢?”
她上下打量著陳銘,嘴角的鄙夷越來越濃。
“一個窮鄉僻壤的鄉鎮小科員,一個月工資夠乾嘛的?就這條破項鏈,也好意思拿出手?我告訴你,彆再糾纏我們家小月,你配不上她!”
尖酸刻薄的話語,每一個字,每一句,都和記憶中二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一模一樣。
前世的此刻,陳銘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崩塌。滿腔的憤怒和不解燒得他失去了理智。
他衝上去質問趙月,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難道都是假的嗎?
他低聲下氣地哀求劉蘭,他會努力,他會拚命,他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最後,他換來的,是她們母女更加鄙夷的嘲諷,和整個鎮政府所有同事們看猴戲一樣的圍觀。
從那天起,他成了清溪鎮整整一年的笑柄。也是從那天起,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垮了,在單位裡再也抬不起頭。
可現在,陳銘看著眼前這對上躥下跳,極儘羞辱之能事的母女,內心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千年古井。
沒有愛,也沒有恨。
隻有一絲來自二十年後,那個在雨夜孤獨死去的四十五歲靈魂,投來的、帶著上帝視角的憐憫。
他清晰地記得,眼前的趙月,兩年後會不顧一切地嫁給一個市裡的所謂“乾部子弟”,婚後卻常年忍受丈夫的酗酒和家暴。幾年後,那個男人因為貪汙入獄,她也被掃地出門,最終人財兩空,隻能灰溜溜地回到清溪鎮,成了菜市場一個賣鹹菜的。
而她的母親劉蘭,會把所有積蓄投入一個虛假的“高回報”理財產品,血本無歸後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晚景淒涼無比。
原來,這就是你們奮力追求的“前程似錦”。
原來,這就是你們看不起我的底氣。
陳銘的嘴角輕輕扯了一下,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無儘嘲諷的弧度。
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好。”
隻有一個字。
接著,他抬起頭,看向一臉錯愕的趙月,目光清澈而淡漠,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祝你前程似錦。”
趙月準備好的一肚子羞辱和挖苦,瞬間被這平靜的五個字堵死在了喉嚨裡。她設想過陳銘會暴怒,會哀求,會像條被主人拋棄的狗一樣搖尾乞憐,唯獨沒有想過他會是這種反應。
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
這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鉚足了勁,卻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醜,滑稽又可笑。
劉蘭也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小子,難道是受刺激太大,直接傻掉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頭發梳得油光鋥亮,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綜合辦主任,馬國強。
陳銘的眼皮微微一跳,一絲冰冷的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這個人,他到死都記得。副鎮長王海濤的小舅子,仗著這層關係,在綜合辦作威作福。前世,就是他處處打壓自己,把自己當成他姐夫往上爬的墊腳石,最後更是找了個由頭,將自己徹底邊緣化。
“哎喲,小陳,小月,這是怎麼了?”馬國強臉上掛著虛偽的關切,三角眼裡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年輕人談戀愛嘛,吵吵鬨鬨很正常。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彆傷了和氣。”
他嘴上勸著,眼神卻在催促。
“不過呢,現在是上班時間。私事要儘快處理好,彆影響了工作,更不能影響了我們辦公室的整體形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