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縣長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上,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乾,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將三個人神態各異的表情,清晰無比地定格在這一刹那。
縣長趙立冬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和疑惑,從辦公室裡那份讓他拍案叫絕的報告,移動到門口這個年輕人平靜的臉上。
而張建,那張剛剛還因為準備接下天大功勞而泛著紅光的臉,此刻已經血色儘褪。
他看著門口的陳銘,眼神裡充滿了怨毒和一種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驚駭。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怎麼敢在這裡?!
趙立冬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不喜歡這種被下屬晾在一邊的感覺,他指了指門口的陳銘,再次發問,語氣裡已經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海濤,我問你,這位小同誌是誰?”
“還有,這份報告,到底是誰寫的?”
張建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用一套早已爛熟於心的官場話術,將這個致命的場麵糊弄過去。
“縣長,這位是……是我們縣府辦新來的大學生,叫陳銘。”
他含糊地介紹了一句,然後立刻把話題拉回到報告上。
“至於這份報告,是……是我們綜合科,在我的帶領下,發揮集體智慧,日夜攻關拿出的成果。”
“陳銘同誌年輕,有衝勁,這次也參與了一些基礎的資料整理工作,正好過來送個文件。”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點出了陳銘的“新人”身份和“基礎”工作,又把自己塑造成了運籌帷幄的領導者,將這份天大的功勞,牢牢地按在了“集體”這個最安全、也最方便他竊取的名頭之下。
然而,趙立冬根本不關心這些辦公室政治。
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份能解決他燃眉之急的報告上。
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張建的表功,手指重重地點在報告的某一頁上。
“這個思路很好!”
趙立冬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光芒,他指著那段關於“盤活老紡織廠土地,置換為商業開發用地”的文字,提出了一個極其刁鑽,也極其核心的問題。
“但是,具體實施起來,工業用地變更為商業用地的政策障礙怎麼解決?這中間的審批流程非常複雜,耗時很長,我們等不起!”
“報告裡隻提了一句‘可參照外省先進經驗’,太模糊了!具體是哪個省?什麼經驗?有沒有可以立刻上手操作的範本?”
這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張建那華麗的偽裝,直刺他空洞無物的內核。
“這……這個……”
張建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哪裡知道什麼外省經驗!
他拿到報告後,隻草草翻看了那些宏觀的結論和大膽的構想,為之震驚,為之狂喜,然後就迫不及待地跑來邀功,根本沒去深究這些要命的細節!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漲紅了臉,隻能含糊其辭地說道:“這個……我們也是剛剛提出一個初步構想,具體的實施細則,還需要……需要聯合國土、規劃等部門,再……再進一步研究……”
看著他這副窘迫的模樣,趙立冬眼中剛剛燃起的火苗,瞬間熄滅了大半,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就在辦公室的氣氛尷尬到極點,張建感覺自己快要被縣長那冰冷的目光刺穿時。
一個平靜的聲音,不卑不亢地響了起來。
“縣長,這個問題,我或許可以解釋一下。”
是陳銘。
他向前邁了一步,走進了辦公室,在那位手足無措的副主任和目光銳利的縣長麵前站定。
他沒有等趙立冬發問,便直接接過了話頭,聲音清晰而沉穩,仿佛剛才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在他看來不過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常識題。
“報告裡提到的‘外省經驗’,具體指的是蘇南地區在九十年代初推行的‘退二進三’模式。”
“退二進三?”
趙立冬的眼神猛然一凝,這個詞他隱約聽過,但具體內涵卻不甚了了。
“是的。”陳銘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所謂‘退二進三’,就是引導處於城市中心區域的第二產業,也就是工業企業,有序退出,將騰出來的寶貴土地,發展為商業、金融、服務業等第三產業。”
“至於您擔心的土地性質變更流程過長的問題,‘蘇南模式’的核心操作經驗,恰恰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