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烈刺鼻的黴味混雜著劣質草藥的氣息，率先衝入鼻腔。
沈燼的意識自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破碎中緩緩凝聚，頭痛欲裂，仿佛整個頭顱都被生生劈開，又被粗糙地縫合起來。屬於“焚天邪神”的浩瀚記憶，如同決堤的星河，與一個名為“沈燼”的羸弱少年的短暫人生瘋狂交織、碰撞。
萬界共尊，執掌生滅的至高神祇……
青雲城沈家，一個因天生經脈淤塞而無法修煉，受儘白眼的旁係子弟……
荒謬絕倫的錯位感，讓他幾乎要冷笑出聲。
他嘗試調動神念內視，然而，那足以覆蓋諸天萬界、洞察九幽的恐怖神魂，此刻卻被禁錮在這具脆弱不堪的皮囊裡，所能探查的範圍，不過方寸之地。體內經脈，如同被萬年玄冰堵塞的汙濁河道，死氣沉沉，感受不到一絲靈氣的流淌。
這具身體，不僅廢，而且遍布暗傷，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
“嘖。”一聲極輕的、帶著無儘嘲弄的咂舌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門被人毫不客氣地“哐當”一腳踹開，刺眼的陽光瞬間湧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一個穿著青色家丁服、滿臉倨傲的少年站在門口，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風，仿佛嫌棄屋內的氣味。
“沈燼，死了沒有？沒死就趕緊滾起來！”家丁語氣惡劣，眼神裡滿是輕蔑，“家族長老有令，命你即刻前往議事廳！”
若是以前的沈燼，此刻怕是早已嚇得瑟瑟發抖，連滾爬起。但此刻，占據這具軀殼的，是曾站在億萬生靈屍骨堆砌的王座之上的邪神。
沈燼緩緩睜開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深邃如同亙古星空，冰冷得好似九幽寒淵，沒有絲毫屬於少年的怯懦或迷茫，隻有一種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家丁被這眼神一掃，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但旋即，他為自己的膽怯感到惱怒，一個廢物，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他？
“看什麼看！你個廢物東西，還不快……”家丁惱羞成怒，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把沈燼從床上拽下來。
然而，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沈燼已經坐起身，動作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他甚至沒有正眼瞧那家丁，隻是隨意地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輕輕一劃。
沒有靈光閃耀，沒有勁風呼嘯。
但那氣勢洶洶的家丁，卻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胸口，“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倒飛出去，重重撞在院中的一棵枯樹上，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過去。
沈燼看都沒看外麵的情況，隻是低頭，審視著自己這雙蒼白瘦弱的手。記憶碎片湧動，讓他明白了眼前的處境。
青雲城沈家。一個在他眼中渺小如塵埃的家族。
今日召喚，無非是那樁可笑的婚約——城主府的千金林婉兒，那位曾對“天才”時期的原身青睞有加的女子，在他淪為廢柴後，便成了退婚最積極的推動者。而家族長老們，為了巴結城主府，自然樂得順水推舟，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用他的屈辱，來換取些許利益。
“退婚……螻蟻的鬨劇。”沈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邪氣凜然。
他掀開散發著黴味的薄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目光掃過屋內，落在角落裡一麵蒙塵的銅鏡上。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稚嫩的臉龐，約莫十五六歲，眉眼依稀可見曾經的清秀，但更多的是一種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鬱結之氣。
“雖然殘破，但勉強可用。”沈燼淡淡自語，“本尊既占了你的身，你的因果，便由本尊來了結。”
“那些曾欺你、辱你、叛你之人……一個都跑不了。”
他隨手拿起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衫套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邁步走了出去。
陽光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股自靈魂深處彌漫而出的冰冷與死寂。院外，幾個聞聲而來的下人看到昏死在地、胸口凹陷的家丁，又看到一步步走出的沈燼，全都嚇得麵無人色，如同見了鬼一般，紛紛避讓，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沈燼目不斜視，憑著記憶，朝著沈家最為莊嚴肅穆的議事廳方向，緩步而去。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有無形的寒意在地麵蔓延。
他所過之處，原本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族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被他身上那股難以言喻的氣場所懾，隻覺得呼吸艱難，仿佛有什麼極其恐怖的存在，正從漫長的沉眠中蘇醒，降臨於此。
沈家議事廳，飛簷鬥拱，氣勢不凡。
此刻，廳內氣氛凝重。主位之上，端坐著沈家當代家主沈淵，以及幾位須發皆白的長老。他們的下方，坐著一位身穿錦袍、麵容倨傲的中年男子，正是城主府的管家。其身旁，還站著一位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容貌嬌美，卻揚著下巴，眼角眉梢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與優越感，正是今日的主角之一，林婉兒。
而廳堂中央，空著一塊地方，顯然是留給某人的。
“沈家主，時辰已到，那人怎麼還沒來？”城主府管家不耐煩地敲了敲椅子扶手，“莫非是自知丟人現眼，不敢來了？”
沈淵臉色有些難看，看向一旁一位麵容與沈燼有幾分相似、但眼神陰鷙的少年：“淩風，你不是派人去叫了嗎？”
這少年正是沈家少主，沈燼的堂兄，沈淩風。他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笑意，恭敬回道：“回家主，孩兒早已派人前去催促，想必是沈燼堂弟……身體不適，行動遲緩了些。”
這話看似解釋，實則是坐實了沈燼的廢物與不堪。
林婉兒聞言，眼中的鄙夷更甚，低聲嗤笑：“果然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自大廳門口傳來：
“誰在喚我？”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影逆著光，緩緩步入大廳。
少年衣衫樸素，身形瘦削，麵色蒼白，但脊梁挺得筆直。他一步步走來，腳步沉穩，麵對滿廳的沈家高層、城主府使者，以及那位即將與他解除婚約的“未婚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預想中的惶恐、卑微或是憤怒。
隻有一種極致的冷漠，一種……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鬨劇般的平靜。
這種平靜，讓原本準備看好戲的沈淩風皺起了眉頭，讓準備肆意羞辱他的林婉兒愣住了，甚至連家主沈淵和幾位長老，都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沈燼走到大廳中央，站定。目光淡淡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林婉兒身上。
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看，林婉兒沒來由地心尖一顫，竟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沈燼開口，語氣淡漠如冰：
“聽說，你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