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殘陽如血,給青陽城林家祖宅的飛簷翹角,鍍上了一層悲壯的色彩。
議事大廳內,氣氛壓抑得能讓空氣分子當場表演一個集體自閉。
主座上,林家現任家主林正雄,一個發型致敬了地中海、體型致敬了彌勒佛的中年男人,正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沉痛地拍著麵前的八仙桌。桌子是上好的鐵梨木,硬是沒拍壞,倒是把他自己的手震得一陣哆嗦,連帶著桌上那杯泡著枸杞和胖大海的養生茶,都泛起了一圈圈絕望的漣漪。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林正雄環視著下方幾十口子噤若寒蟬的族人,聲音裡帶著哭腔,“我宣布個事兒……我們林家,可能……馬上就要成為青陽城曆史名詞了。”
坐在最角落,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林淵默默地將視線從家主那可以當鏡子用的腦門上移開,心中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打開一包瓜子,邊嗑邊看。
沒辦法,職業習慣。
作為一名光榮的穿越者,來到這個能修仙的玄幻世界已經十八年了,他見過的、聽過的開局,那叫一個五花八門,精彩紛呈。
彆人的劇本,要麼是“天生聖體道胎,落地自帶BGM”,要麼是“廢柴偶得神功,戒指裡住著老爺爺”,再不濟,也是個“慘遭美女退婚,怒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潛力股。突出一個“雖然我慘,但我未來可期”。
而他林淵的劇本呢?
打開一看,開頭兩行字:
【姓名:林淵】
【設定:林家旁係中的旁係,父母早亡,天賦平平,修煉三年,仍卡在煉氣一層巔峰,人送外號“林家之恥”、“行走的靈氣絕緣體”。】
沒了。
就這兩行,後麵全是空白。
這劇本,彆說未來可期了,簡直就是未來可欺。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罷了。林淵心態好,早就給自己規劃好了人生路線——既然卷不過,那就躺得平。安安分分當一條曬太陽的鹹魚,每天混吃等死,研究一下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未必不是一種福氣。
可現在,現實用一記響亮的耳光告訴他:對不起,大環境不好,公司要倒閉了,你連混吃等死的編製都要被取消了。
“家主,真……真就山窮水儘,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一位胡子白得能當拂塵用的三長老,顫巍巍地開口,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林正雄長歎一聲,臉上的肥肉堆成一個大寫的“慘”字,他拿起茶杯,猛灌一口,似乎想用枸杞和胖大海給自己續上一點陽氣。
“三長老,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為了投資丹陽宗那位號稱‘在世丹王’、‘行走的印鈔機’、‘能點石成金’的張大師,我……我們主脈,把能押的產業都押了,還以家族信譽做擔保,向城裡利息高得嚇死人的‘四海錢莊’借了三萬下品靈石的巨款!”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那位張大師,他……他是個騙子!是個徹頭徹尾的金融詐騙犯啊!”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剛剛還死寂的大廳,瞬間像是被捅了的馬蜂窩。
“騙子?不可能吧!我親眼見過張大師施法,一塊凡鐵在他手裡,‘biu’一下就變成了精金,那光芒,差點閃瞎我的眼!”一個年輕的主脈子弟不敢置信地反駁。
“是啊是啊,他還給我們展示過他煉製的‘築基丹’(樣品),那丹香,聞一口都感覺修為要突破了!”
“放屁!”林正雄猛地一拍桌子,這次沒收住力,茶杯直接跳了起來,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裡麵的枸杞和胖大海滾了一地,像極了林家此刻破碎的未來。
“那都是障眼法!是托兒!是特效!”林正雄紅著眼嘶吼道,“我們派人去丹陽宗一打聽,人家宗門上下,從宗主到掃地大媽,都說不認識什麼張大師!他那個所謂的‘點石成金’,就是提前在凡鐵裡灌了金水,再用一種特殊的火係法術給逼出來,純屬魔術表演!至於那個‘築基丹’樣品,他娘的就是個用麵粉和香料搓的丸子!”
“等我們把三萬靈石畢恭畢敬地送過去,簽了什麼‘戰略投資協議’,他第二天就卷款跑路了!現在,整個青陽城都在傳我們林家的笑話,說我們是‘青陽城年度最大冤種’!”
林淵坐在角落,聽著家主這番聲淚俱下的控訴,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說實話,他早就覺得這事兒不靠譜。
什麼“點石成金”,這項目聽起來就跟他前世那些“水變油”、“巴鐵”、“量子波動速讀”一樣,詐騙的氣息濃鬱得都快溢出屏幕了。
奈何家主林正雄和主脈那群長老,像是被灌了迷魂湯,被人家幾手華麗的戲法一忽悠,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堅信自己抓住了時代的風口,馬上就能帶領家族實現階級跨越。
當時林淵還隱晦地提醒過一句:“家主,這項目……聽著有點像殺豬盤啊。”
結果被林正雄指著鼻子一頓臭罵:“你一個煉氣一層懂個屁!這是認知!是格局!是你這種鹹魚一輩子都理解不了的高度!”
行吧。
現在好了,豬沒飛起來,盤子倒是被砸得稀碎。
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創始人直接跑路去會所**了,留下一群被套牢的“天使投資人”在風中淩亂。
“那……那陳家那邊怎麼辦?”終於,有人問到了最核心、最致命的問題,“他們可是放了話,今天日落之前不把錢還上,就要我們拿這祖宅來抵債!”
提到“陳家”,大廳裡的溫度仿佛又憑空降了幾度,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陳家,青陽城另一修仙家族,與林家是幾代人的商業競爭對手兼世仇。這次林家投資失敗,資金鏈斷裂,背後沒少他們推波助瀾,甚至有傳言說,那個“張大師”就是陳家找來的托兒。
如今更是趁你病,要你命,拿著從四海錢莊轉過來的債契,步步緊逼。
林正雄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像個調色盤,最後,所有的色彩都褪去,隻剩下一片死灰。他頹然地癱回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還能怎麼辦?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他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叫,“祖宅……怕是保不住了。我已經和陳家談了,隻要我們……隻要我們主動讓出祖宅,他們可以免去我們一部分高額利息,也算是……也算是給我們林家上下幾十口,留一條活路。”
“什麼?!”
“家主三思啊!這可是我們林家數百年的根基所在!”
“祖宅要是沒了,我們林家的臉就丟儘了!以後在青陽城還怎麼做人!”
一群剛才還默不作聲的族老,此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紛紛跳了起來,捶胸頓足,痛心疾首,演技一個比一個逼真。
林淵冷眼旁觀。
他知道,這群人不是在乎什麼“根基”和“臉麵”,他們是在乎自己在主宅裡那舒適的院子和每個月的月錢。一旦祖宅沒了,林家散了,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不讓怎麼辦?!”林正雄被吵得心煩意亂,再次爆發了,他指著那群族老,歇斯底裡地吼道,“你們誰能當場拿出三萬下品靈石來?!還是說,你們誰能挺身而出,去把陳家那個已經築基成功的二長老給擺平了?!”
獅吼功一出,大廳裡瞬間再次鴉雀無聲。
三萬下品靈石,對於如今負債累累的林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築基期修士,更是他們需要仰望的恐怖存在。整個林家,修為最高的林正雄自己,也不過是煉氣九層,距離那道天塹,遙遙無期。
絕望,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在每個人心中蔓延開來。
幾個主脈的年輕子弟,平日裡一個個眼高於頂,鼻孔朝天,此刻也都耷拉著腦袋,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其中一個叫林昊的,是林正雄的親兒子,天賦在林家算是頂尖,年僅二十就已經是煉氣四層,此刻卻也隻是死死地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打不過,就隻能認。
這就是修仙世界的殘酷法則,比前世的職場PUA還直接,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