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消炎藥像一塊小小的烙鐵，躺在林晚星的書包夾層裡，散發著不真實的熱度。她最終沒有用它，母親的用藥必須嚴格遵醫囑，但這份笨拙的“澄清”或者說“關心”，卻在她沉悶的心湖裡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不斷擴大。
流言並沒有因為江嶼那個舉動而消失，反而像潮濕牆角滋生的黴斑，在暗處悄然蔓延。課間去洗手間，晚星能感覺到背後指指點點的目光；走在走廊上，會有不認識的彆班學生對她側目而視。那些竊竊私語的內容也升級了，從“在酒吧附近晃悠”變成了“看著清純，私底下不知道多亂”，甚至隱隱將她與江嶼捆綁在一起，編排出一些不堪的“交易”。
她試圖置之不理，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複習中。江嶼那本筆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裡麵精妙的解題思路像一把鑰匙，幫她打開了許多之前緊閉的邏輯之門。她感激這份雪中送炭，卻又因為這饋贈的來源而倍感壓力。她幾次想找機會正式道謝，或者至少問清楚，但江嶼恢複了之前的狀態——踩點遲到，上課睡覺或看閒書，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那本筆記和那袋藥，仿佛隻是他一時興起的偶然。
唯一的變化是，他不再往她桌上扔紙團了。即使偶爾看到她被難題卡住，也隻是不耐地“嘖”一聲，然後換一邊耳朵戴耳機，或者乾脆起身離開教室。這種變化，讓晚星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周三，物理測驗如期而至。
試卷發下來，晚星快速瀏覽一遍，難度確實不小，最後兩道大題尤其綜合。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答題。前麵基礎題做得還算順利，到了壓軸題，正是關於帶電粒子在複合場中偏轉的類型，隻不過情境更加複雜。
她凝神靜氣，嘗試運用筆記裡提到的一種整體能量觀和對稱性分析方法。思路竟然異常順暢，那個曾經困擾她許久的“鈍角”問題，在新的視角下變得清晰起來。她沉浸在解題中，筆尖沙沙作響，幾乎忘記了周遭的存在。
就在她即將寫完最後一步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是張倩。她似乎遇到了一道難題，急得額角冒汗，眼睛不停地往旁邊李萌的試卷上瞟。李萌緊張地用胳膊死死擋住自己的答案。
監考的王老師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嚴厲地咳嗽了一聲。張倩趕緊低下頭，臉漲得通紅。
晚星沒有過多關注，繼續檢查自己的試卷。然而，當她檢查到最後一道大題時，心裡忽然“咯噔”一下。她發現自己用一種非常規的簡潔方法得出了答案，雖然她確信過程正確，但這種方法與課堂所授標準解法差異很大，極易被誤判為步驟跳躍、邏輯不清。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嶼的方向。他早就答完了，試卷攤在一邊，正低頭玩著手機，耳機線從頸側垂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晚星心裡掙紮起來。要不要補上一些繁瑣的中間步驟，讓過程看起來更“標準”？可是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最終，她咬了咬牙，選擇相信自己的邏輯，沒有修改。她想起江嶼那種對繁瑣步驟的不屑，一種莫名的勇氣讓她決定保留這個“江嶼風格”的答案。交卷鈴響，她手心微微出汗地將試卷交了上去。
測驗結束後的下午，氣氛明顯鬆弛了許多。但關於流言的陰影卻並未散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晚星去辦公室交作業時，甚至感覺到個彆老師看她的眼神也帶著一絲異樣。
放學時，她推著車剛出校門，就被張倩和她的那個瘦高同桌攔住了。旁邊還跟著幾個平時與她們交好的女生，形成一個小小的半包圍圈。
“林晚星，可以啊。”張倩抱著手臂，臉上掛著假笑，語氣卻帶著刺，“新來的，挺有手段嘛。”
晚星心裡一沉，握緊了車把：“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瘦高男生嗤笑一聲，“裝什麼傻？考試坐那麼靠後，挺方便的是吧？”
這話暗示性極強，幾乎是指著她抄襲了。晚星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你胡說八道什麼？我靠的是自己！”
“自己？”張倩誇張地提高了音量，“誰信啊！一個從省實驗‘掉下來’的，能有多大本事？還不是靠著……”她意味深長地往後看了一眼，雖然江嶼並不在場，但指向性已經非常明顯。
周圍放學的學生都放慢了腳步，好奇地看過來。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更大了。
晚星氣得渾身發抖，一種巨大的屈辱感淹沒了她。她可以忍受背後的流言，但這種當麵的汙蔑和挑釁，讓她無法保持沉默。
“我沒有抄襲！我更沒有你們想的那些齷齪事！請你們讓開！”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喲，急了？”瘦高男生上前一步，帶著威脅的氣勢，“敢做不敢當啊？有本事發誓，你考試沒看彆人的？”
“我憑什麼要向你們發誓？”晚星毫不退縮地瞪著他，“你們有什麼證據？”
“證據？要什麼證據？大家眼睛是雪亮的！”張倩尖聲道，“你一來就勾搭江嶼，誰不知道？這次考試要不是他‘幫’你，你能做那麼快？”
“你！”晚星隻覺得血液冰涼，這種毫無根據的汙蔑讓她百口莫辯。孤立無援的感覺再次襲來，比上一次在教室裡更加洶湧。她看著周圍那些或冷漠或看戲的臉龐，心一點點沉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冷靜而清晰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你們在乾什麼？”
眾人回頭，隻見沈清韻推著自行車，站在幾步開外。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張倩一行人，最後落在晚星蒼白而憤怒的臉上。
“班長，我們沒乾什麼，就是跟新同學聊聊天。”瘦高男生有些底氣不足地辯解。
“聊天？”沈清韻推著車走近，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用這種圍堵的方式？而且，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指控同學考試作弊，並進行人身攻擊？”
張倩的臉色變了一下：“班長，我們隻是懷疑……”
“懷疑需要基於事實。”沈清韻打斷她，目光銳利起來，“你們誰看到林晚星考試作弊了？還是看到她和誰有什麼不正當往來了？如果有證據，現在就去辦公室找王老師說明。如果沒有，”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就不要在這裡散布謠言，影響班級團結。高三了，有這些閒工夫，不如多去做幾道題。”
一番話條理清晰，不卑不亢，瞬間鎮住了場麵。張倩和她同桌麵麵相覷，啞口無言。周圍看熱鬨的學生也感覺無趣，漸漸散開。
沈清韻這才看向晚星，語氣緩和了些：“林晚星，沒事吧？一起走？”
晚星看著沈清韻，鼻子忽然一酸，強忍了許久的委屈差點決堤。她用力點了點頭，低聲道：“謝謝班長。”
兩人推著車，並排走在夕陽下。沉默了一會兒，沈清韻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晚星聽：
“流言止於智者。有些人，自己活在泥潭裡，就以為全世界都是臟的。不用理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行。”
晚星默默咀嚼著這句話，心裡百感交集。她沒想到，最終站出來為她解圍的，是這個一直保持著距離的班長。而那個可能贈她筆記、給她送藥的人，此刻卻不知所蹤。
她回頭望了一眼校門，那裡早已沒有江嶼的身影。他就像一陣風，時而帶來一絲意外的清涼，時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滿地謎團和因為她而起的、洶湧的暗流。
這場無形的戰爭，似乎才剛剛開始。而她能依靠的，或許不能是那陣捉摸不定的風，而是自己逐漸變得堅硬的鎧甲，和身邊這份意想不到的、清醒的善意。風吹起她的發絲，也吹動了腳下暗流湧動的倒影。前路未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味退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