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就是現在的湖南常德。在唐朝,這地方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偏遠、潮濕,到處是山,交通不便,跟繁華的長安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劉禹錫坐著船,走了幾個月才到朗州。下船的時候,他看著眼前的景象:低矮的房子,泥濘的小路,耳邊是聽不懂的方言,心裡像被堵了一塊石頭。他住的“司馬府”,其實就是個破院子,屋頂漏雨,牆壁發黴,到了晚上,蚊子多得能把人抬走。
以前在長安,他是每天和大臣們討論朝政的“屯田員外郎”,出門有車馬,吃飯有宴席;現在在朗州,他是個沒實權的“司馬”,沒人理他,沒人跟他說話,每天隻能對著山和江發呆。
換作彆人,可能早就消沉了,劉禹錫沒認輸。他心裡的火,還沒滅。
他看到那些欺負老百姓的小官,像宦官一樣討厭,就寫了首《聚蚊謠》,把他們比作蚊子: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嘈然欻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
意思是“夏天的晚上,蚊子在暗處嗡嗡叫,聲音大得像打雷,一開始聽著嚇人,其實就是一群會叮人的小東西”。他罵的是蚊子,其實是罵那些像蚊子一樣的權貴——你們現在得意,早晚有一天會被拍死!
他看到有人兩麵三刀,一會兒說改革好,一會兒又罵改革派,就寫了《百舌吟》,把這種人比作“百舌鳥”:
“笙簧百囀音韻多,黃鶯吞聲燕無語。”
意思是“百舌鳥會學各種聲音,把黃鶯的聲音都蓋過了,其實沒什麼真本事”。他就是要告訴那些人:你們彆裝了,誰不知道你們是牆頭草?
他還寫了篇《砥石賦》,裡麵說“石以砥焉,化鈍為利;法以砥焉,化愚為智”——意思是“石頭能把鈍刀子磨快,法律能把愚昧變成智慧”。他這是在說:就算改革失敗了,我還是覺得改革是對的,就像砥石能磨快刀子一樣,法律和改革,早晚能把唐朝的“毛病”治好!
在朗州的日子,他過得很苦。夏天又熱又潮,他得了風濕,一到陰雨天就腿疼;冬天沒有暖氣,他裹著薄被子看書,手凍得握不住筆。他沒放棄讀書,沒放棄寫詩,更沒放棄自己的理想。
有時候,他會去江邊散步,看著江水流向遠方,心裡想:總有一天,我會回到長安,再乾一番大事。可他沒想到,這一天,他等了23年。
有一次,他收到柳宗元的信,柳宗元被貶到永州,日子也不好過。信裡說:“夢得,我昨天去了永州的西山,想起以前在長安一起爬山的日子,心裡真不是滋味。可我沒認輸,你也彆認輸啊!”劉禹錫看完信,眼淚掉了下來,他拿起筆回信:“子厚(柳宗元的字),我沒認輸。朗州的江很好,山也很好,我在這裡寫了很多詩,等咱們回去,一起給皇上看,讓他知道,咱們還能為國家做事!”
那時候的他們,就像兩個在黑暗裡互相打氣的朋友,雖然隔著千山萬水,卻憑著心裡的那點熱血,撐著往前走。
劉禹錫在朗州待了8年。這8年裡,他沒閒著:他學當地的方言,聽民間的歌謠,把感慨寫進詩裡;他還教老百姓讀書寫字,告訴他們“就算日子苦,也要有希望”。當地的老百姓都喜歡他,覺得這個“貶官”不一樣,沒有架子,還真心對他們好。
後來有人問他:“你在朗州那麼苦,怎麼還能寫出那麼有勁兒的詩?”劉禹錫笑著說:“苦算什麼?我心裡有要乾的事,這點苦,不算啥。”
他不知道的是,朗州是他貶謫生涯的起點。接下來的十幾年,他還會被貶到連州、夔州、和州,走了大半個中國。可不管到哪裡,他都像在朗州一樣,沒認輸,沒消沉——因為他心裡的那團火,從21歲中進士那天起,就沒滅過。
這場“幻滅”,到底教會了他什麼?
“永貞革新”失敗後,很多人都替劉禹錫可惜:要是他沒參與改革,憑著他的才華,肯定能當大官,過好日子。可劉禹錫從來沒後悔過。
後來他在《子劉子自傳》裡寫:“貞元二十一年,德宗崩,順宗即位,遂委政王叔文,而叔文引禹錫及柳宗元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他說起那段日子,沒有抱怨,隻有懷念——懷念那種“為了理想,拚儘全力”的時光。
這場“幻滅”,沒把他打垮,反而讓他更懂人生了。以前的他,是個“熱血青年”,覺得隻要有理想,就能乾成大事;後來的他,知道了“官場險惡”,知道了“理想有時候會輸給現實”,他還是沒放棄理想。
他在貶謫路上寫的詩,不再是年輕時那種“丈夫無特達”的激昂,多了點“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豁達。
21歲的劉禹錫,憑著才華和熱血,走上了官場;33歲的劉禹錫,憑著理想和勇氣,參與了改革;被貶後的劉禹錫,憑著堅韌和豁達,活成了“詩豪”。
他的“永貞革新”雖然失敗了,他的故事,卻告訴我們:年輕時的理想,哪怕碎了,也不是白碎的——它會變成你心裡的火,在你走夜路的時候,照亮你往前走的路。
就像劉禹錫在朗州的那個晚上,蚊子嗡嗡叫,屋頂漏著雨,他還是點著燈,在紙上寫著詩。他知道,這盞燈不熄,這枝筆不停,他的理想,就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