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想過,寫出“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詩人,心裡也藏著柔軟到一碰就疼的角落?比如劉禹錫——總記得他被貶二十三年還能“前度劉郎今又來”的硬氣,卻少有人知道,他這輩子最痛的,是兩次失去身邊最親的人。
一次是初婚妻子裴氏,在他剛中進士、人生要亮起來的時候,撒手人寰;一次是續弦薛氏,陪他熬過最苦的貶謫歲月,卻沒能等到他東山再起。這兩個女人,像兩道光,照亮過他的日子,也在熄滅後,讓他用半生時光去懷念。
今天就聊聊劉禹錫的感情生活——不是乾巴巴的曆史,是那些藏在史料縫隙裡的甜、猝不及防的痛,還有他把真心揉進文字裡的模樣。
第一任妻子裴氏:24歲的高光時刻,藏著一輩子的遺憾
劉禹錫的第一任妻子,叫裴雅卿,出身“河東裴氏”——你可彆小瞧這個名頭,在唐朝,河東裴氏、博陵崔氏這些家族,那都是響當當的名門望族,相當於現在的“書香世家+豪門”。這門親事,是劉禹錫的母親盧氏親自挑的,按現在的話說,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偏偏,這樁“包辦婚姻”,成了劉禹錫年輕時最甜的時光。
那時候的劉禹錫,還是個沒出名的年輕人,跟著父親在江南一帶生活。裴雅卿嫁過來的時候,他還在埋頭苦讀,準備考進士。你想想那個畫麵:唐朝的小院子裡,春天有桃花落在書桌上,夏天有蟬鳴伴著讀書聲,裴雅卿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煮茶,夜裡劉禹錫看書到三更,她就陪著縫補,不吵不鬨,就安安靜靜待在旁邊,偶爾遞塊糕點,輕聲說句“彆累著”。
她不隻是個“賢內助”,更懂劉禹錫的心思。那時候劉禹錫滿腦子都是“致君堯舜上”的理想,偶爾跟朋友聊起朝政,回來跟裴氏念叨,她聽不懂那些複雜的官製,卻會笑著說“你說的都對,以後肯定能做成大事”;有時候他考試不順,垂頭喪氣,她也不勸“彆難過”,就把他愛吃的糖糕端上來,說“明天再讀,今天先歇會兒”。
這種日子過了九年——九年啊,從青澀少年到即將而立,裴氏陪著他走過最踏實的奮鬥時光。終於,貞元十一年(795年),劉禹錫考中了進士!這在唐朝可不是小事,相當於現在考上了頂尖名校還直接拿到“鐵飯碗”,多少人一輩子都盼不來。劉禹錫拿著捷報跑回家,裴氏在院子裡曬衣服,看到他瘋跑的樣子,手裡的衣服都掉了,笑著笑著就紅了眼。
誰能想到,這份歡喜沒持續多久,裴氏就病了。那時候的醫術不像現在,一場風寒、一次咳疾,都可能要命。劉禹錫剛在京城站穩腳跟,正想接裴氏過來享福,卻收到了家裡的急信——裴氏不行了。
他馬不停蹄往回趕,可還是晚了。推開家門的時候,院子裡的桃花還開著,那個總在桃花樹下等他的人,再也不會笑了。這一年,劉禹錫才24歲,剛嘗到人生的甜頭,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後來他寫《傷往賦》,開頭就說“予授室九年而鰥”——“授室”是結婚,“鰥”是男人喪妻後的稱呼。短短九個字,藏著多少無奈?九年的陪伴,不是說忘就能忘的。他在賦裡寫“室空無人,風雨自至”,家裡空了,連風下雨都覺得冷清;寫“悲莫悲兮生彆離,失內位兮孰予隨”,最悲哀的不是生死相隔,是以後再沒人跟在他身邊,陪他走剩下的路了。
這份遺憾,成了劉禹錫心裡的一道疤。後來他走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每次看到春天的桃花、夜裡的燈火,總會想起那個在江南小院裡陪他讀書的裴氏——那是他人生裡最純粹的甜,也是最猝不及防的痛。
續弦薛氏:貶謫路上的“暖光”,八年陪伴,又是一場離彆
裴氏走後,劉禹錫單身了好多年。不是不想再找,是心裡的空,一時半會兒填不上。直到後來,他認識了福州刺史薛謇的女兒薛氏,才算慢慢打開了心結。
薛氏跟裴氏不一樣。裴氏是陪著他“奮鬥期”,薛氏卻趕上了他“低穀期”——那時候劉禹錫因為參與“永貞革新”失敗,被貶到朗州(現在的湖南常德)做司馬。朗州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偏遠、潮濕,到處是山,跟繁華的長安沒法比。很多人聽說他要去朗州,躲都來不及,薛氏不一樣,她知道劉禹錫的處境,卻還是願意嫁給他,跟著他一起去貶地。
一個出身官宦家庭的小姐,本來可以在福州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卻要跟著丈夫去偏遠地方受苦,這得多大的勇氣?但薛氏沒抱怨過一句。
到了朗州,她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住處:把漏雨的屋頂補好,在院子裡種上蔬菜,還學著當地婦人的樣子,織布、做飯。劉禹錫每天看著她忙前忙後,心裡的苦悶都少了幾分。
朗州的日子有多苦?夏天又熱又潮,蚊子能把人咬得睡不著;冬天沒有暖氣,屋裡比屋外還冷;劉禹錫是個被貶的官員,當地官員不怎麼待見他,朋友也少,經常一個人對著江水發呆。這時候,薛氏就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他要是悶得慌,薛氏就拉著他去江邊散步,指著遠處的山說“你看那山多高,以後肯定能走出去”;他要是想寫東西,薛氏就幫他磨墨、整理稿子,哪怕看不懂詩裡的深意,也會說“寫得真好,以後肯定有人懂”;有時候他生病了,薛氏衣不解帶地照顧,熬藥、擦汗,比自己生病還著急。
有一次,劉禹錫收到長安朋友的信,說以前的同事有的升官了,有的退休了,心裡特彆不是滋味,跟薛氏念叨“我是不是這輩子就這樣了?”薛氏沒說大道理,就把剛煮好的粥端給他,說“不管怎麼樣,我都陪著你。就算一輩子在這兒,也能把日子過好”。
就這麼著,薛氏陪著劉禹錫在朗州過了八年。八年啊,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慢慢適應,他們在朗州的小屋裡,過出了屬於自己的小日子:春天去山上采野菜,夏天在江邊釣魚,秋天曬稻穀,冬天圍著火爐聊天。劉禹錫後來寫的《竹枝詞》,裡麵有很多“江邊的景”“民間的情”,其實都有薛氏的影子——是她讓他在苦日子裡,看到了生活的暖。
命運又跟他開了個玩笑。元和八年(813年),薛氏病倒了。不是什麼急症,是常年在朗州的潮濕環境裡操勞,積勞成疾。劉禹錫到處找醫生,抓藥,朗州的醫療條件太差,薛氏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垮下去。
彌留之際,薛氏拉著劉禹錫的手,說“我不後悔跟你來這兒,就是可惜,沒等到你回長安……”話沒說完,就沒了氣息。
這一次,劉禹錫沒有像失去裴氏時那樣崩潰大哭,而是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薛氏的臉,看了很久。也許是痛到極致,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後來《舊唐書·劉禹錫傳》裡記載,他為薛氏寫了很多悼亡詩,可惜這些詩大多沒流傳下來。但我們能想象,那些詩裡,一定有朗州的山、朗州的江,有他們一起度過的八年時光,有他沒說出口的感謝和不舍。
薛氏走後,劉禹錫在朗州又待了一段時間。每天還是會去江邊散步,但身邊沒了那個陪他說話的人;還是會在院子裡種蔬菜,隻是沒人再跟他一起摘菜做飯。他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突然明白:有些光,一旦熄滅,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一生懷念:把情與痛,寫進詩裡,藏進歲月裡
兩次失去妻子,對劉禹錫的打擊有多大?我們從他的詩裡能看出來。
他後來被貶到夔州,寫“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表麵是寫民間女子的愁,其實藏著他自己的痛——他怕對亡妻的思念,也像“花紅易衰”一樣慢慢淡去;實際上,這份愁,卻像“水流無限”,一輩子都沒斷過。
他晚年回到洛陽,寫“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並立瓊軒”,看到院子裡的花,就想起以前陪他看花的裴氏、薛氏;寫“等閒平地起波瀾”,不隻是說人心複雜,更是說他的人生,本來可以有兩段安穩的感情,卻偏偏都在最該圓滿的時候,起了波瀾。
有人說,劉禹錫這輩子太苦了,官沒當好,親人也沒留住。但他也是幸運的——有裴氏陪他走過青春,有薛氏陪他熬過低穀,這兩個女人,用她們的真心,給了他最溫暖的時光。而他,也用自己的方式,把這份真心永遠記了下來。
他沒寫過什麼“海誓山盟”的情詩,卻在《傷往賦》裡寫下“九年而鰥”,把對裴氏的懷念刻進文字;他沒留下太多悼念薛氏的詩,卻在後來的日子裡,走到哪裡都帶著對她的牽掛——看到朗州的江,會想起她;吃到她做過的糖糕,會想起她;甚至聽到民間的情歌,都會想起她曾經陪他一起聽的樣子。
晚年的劉禹錫,坐在洛陽的小院裡,看著夕陽西下,手裡拿著一本舊書,書裡夾著一片當年裴氏種的桃花瓣,還有薛氏織的一小塊布。他可能會想:如果裴氏還在,看到他中進士,會不會更開心?如果薛氏還在,看到他回長安,會不會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能行”?
這些遺憾,成了他人生裡的缺口,卻也讓他的詩更有溫度。因為他寫的不是“彆人的感情”,是親身經曆的甜與痛;他說的不是“空洞的道理”,是歲月教會他的珍惜與懷念。
讀劉禹錫的詩,除了看到他的硬氣,還能看到他的柔軟——那個24歲失去妻子的年輕人,那個在朗州失去陪伴的貶官,那個晚年坐在小院裡懷念舊人的老人,其實從未走遠。他把自己的情與痛,寫進了詩裡,藏進了歲月裡,等著我們某天讀起的時候,能輕輕說一句:“哦,原來你也有過這樣的真心。”